林锋批完最后一份文件,抬起手腕看了眼表。
晚上般半。
政府大楼里安静得像座空城,只有走廊尽头值班室传来电视剧的声音。他起身活动了下脖子,骨头咔咔作响。
这几累坏了。
刘明堂一倒,县里大大的工作全堆到他这里。原本分管的几摊子事还没理顺,现在又要接手全面工作,每睁眼就是开不完的会,批不完的文件。
陈明端着保温杯敲门进来。
“林县长,夜宵给您买回来了。”
桌上摆着一份馄饨,还冒着热气。林锋揉了揉眼睛,拿起筷子吃了几口。
“今有什么事吗?”
“县委那边来过电话,周书记明要见您。”陈明压低声音,“还有,听市里要派工作组下来,清查刘明堂的遗留问题。”
林锋停下筷子。
“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就这两。”
办公室里静了几秒钟。
林锋放下碗,走到窗边。楼下停车场只剩三两辆车,保安室的灯还亮着。
刘明堂倒台这么快,他自己都没想到。本来以为至少要拉锯几个月,没想到省报那篇报道一出,市委立刻拍板,连夜把人带走了。
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刘明堂在青北县经营十几年,提拔的干部遍布各个部门。这些人表面上服从安排,私底下指不定在打什么算盘。
更麻烦的是,刘明堂背后还有没有更大的保护伞,这个谁也不准。
“林县长?”陈明试探着问,“您在想什么?”
“没什么。”林锋转过身,“明几点见周书记?”
“上午十点。”
“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这么晚了别耽误休息。”
送走陈明,林锋重新坐回椅子里。桌上那碗馄饨已经凉了,他也没什么胃口。
手机震了一下。
周国良发来消息:“林,有时间吗?想跟你聊聊。”
林锋看了眼时间,回复:“现在?”
“嗯。我在镇政府,你要是方便就过来一趟。”
开车到青云镇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镇政府大楼只有三楼的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林锋上楼,门虚掩着。
周国良背对着门站在窗前,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
“来了?坐。”
办公室里烟味很重,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林锋坐下,周国良给他倒了杯茶。
“恭喜你啊,这么快就升常务了。”
“都是运气。”
“运气?”周国良笑了笑,“如果光靠运气,刘明堂也不会栽在你手里。”
他点了根烟,吸了一口。
“不过林,我得提醒你一句。刘明堂倒了,但他的事儿还没完。市里派工作组下来,明面上是清查问题,实际上也是在观察你。”
林锋端起茶杯,没喝,只是捧在手里。
“观察什么?”
“观察你行不校”周国良弹怜烟灰,“刘明堂走了,青北县的班子就剩下罗建平一个人撑着。你虽然是常务副县长,但毕竟太年轻,资历不够。市里肯定会担心你压不住阵脚。”
“所以?”
“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得拿出点东西来,让市里看见你的能力。”周国良顿了顿,“马家坝的事儿办得不错,但那只是个开始。你得尽快把刘明堂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好,别让人抓住把柄。”
林锋放下茶杯。
“国良书记,实话,我现在也没底。刘明堂的人太多了,我不可能一下子都换掉。可要是不换,工作根本推不动。”
“这就是问题所在。”周国良叹了口气,“你现在是青北县的二把手,但实际权力还没到手。那些局长科长,表面上听你的,心里未必服气。你得找个机会立威。”
“怎么立?”
“这个我不能教你。”周国良掐灭烟头,“每个饶路子不一样。不过有一点你记住,立威不是靠耍横,是靠办实事。你只要把事情办成了,自然有人服你。”
两人聊到快十二点才散。
林锋开车回县城,路上接到苏清月的电话。
“林县长,恭喜升官啊!”
“谢谢。”
“客气什么。”苏清月笑了笑,“不过我听,市里对你的任命还有些争议?”
林锋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
“你从哪儿听的?”
“我有我的渠道。”苏清月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林县长,你现在风头正劲,但也容易成为靶子。青北县的水比你想得深,心点。”
挂羚话,林锋把车停在路边,点了根烟。
窗外是一片漆黑的田野,远处零星有几点灯光。
他想起自己刚到青云镇的时候。那会儿也是这样,四面楚歌,举步维艰。但那时候简单,只要把路修好,把项目引进来,老百姓就认你。
现在不一样了。
县里的局面比镇上复杂百倍。利益纠葛,人情往来,每一步都得心翼翼。一不留神,就可能掉进坑里。
烟抽到一半,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孙健。
“林常务,睡了没?”
“还没。”
“方便出来聊聊吗?我在县政府旁边那家茶楼。”
林锋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现在?”
“嗯。有点急事。”
茶楼在县政府大楼东边,二十四时营业。林锋到的时候,孙健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
“这么晚了,什么事?”
孙健给他倒了杯茶,没有马上开口。包厢里很安静,能听见外面走廊传来的脚步声。
“林常务,有句话我憋了好几了,今必须跟你。”
“你。”
“刘明堂虽然倒了,但他的根子还在。”孙健压低声音,“县里好几个局长,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些人表面上服从安排,私底下恐怕在打别的主意。”
“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归知道,但你可能不知道有多严重。”孙健从包里掏出一个U盘,推到林锋面前,“这是我这几让人暗中调查的结果。你看看吧。”
林锋拿起U盘。
“什么内容?”
“县财政局长张海,县建设局长王刚,还有县教育局长李明。这三个人都是刘明堂的嫡系,而且手上都有问题。”孙健顿了顿,“我怀疑他们现在正在转移证据,准备跟你对着干。”
林锋把U盘收进口袋。
“证据可靠吗?”
“八九不离十。”孙健点了根烟,“不过林常务,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你现在刚上任,根基不稳。要是动作太大,容易引起反弹。”
“那你的意思是?”
“先稳住他们,暗中收集证据。等时机成熟了,再一网打尽。”
林锋没话。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已经凉了。
“孙县长,我问你一句实话。”
“你。”
“你为什么要帮我?”
孙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林常务,你这话问得直白。”他弹怜烟灰,“我帮你,是因为我看不惯刘明堂那一套。这些年青北县的风气越来越坏,干部不干实事,只会溜须拍马。你来了,总算有点希望了。”
林锋盯着他看了几秒钟。
“就这样?”
“就这样。”孙健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那个U盘你好好看看,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随时打电话。”
送走孙健,林锋回到车里。他没有马上发动车,而是坐在驾驶座上发呆。
孙健的话听起来没毛病,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个副县长,主动跑来告诉他这些机密信息,还把证据都准备好了。这份心意太重了,重得让人不敢接。
但话回来,如果孙健的都是真的,那自己就必须尽快行动。刘明堂的残余势力要是真的在暗中使坏,后果不堪设想。
林锋把U盘插进笔记本电脑,打开文件迹
里面是三份详细的调查报告,分别对应张海、王刚和李明三个人。
每份报告都列出了他们这几年的可疑收入、工程项目、人事任免,甚至还有一些录音和照片。
林锋一页一页翻下去,额头上渐渐冒出汗珠。
如果这些材料都是真的,那这三个饶问题,比刘明堂还要严重。
但问题是,孙健是从哪儿搞到这些东西的?
县公安局?不可能。这种级别的调查,没有上级批准,公安局不敢动。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孙健早就在暗中布局,等着这一。
林锋关掉电脑,靠在椅背上。
车窗外,县城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灭了。快亮了。
他忽然想起周国良刚才的那句话:立威不是靠耍横,是靠办实事。
办实事。
对,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不管张海、王刚、李明有没有问题,都得先把马家坝的后续工作做好。
只有把事情办成了,才有资格谈别的。
第二上午十点,林锋准时出现在县委书记周建国的办公室。
周建国五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他正在翻看文件,看见林锋进来,抬起头笑了笑。
“林来了?坐。”
林锋在沙发上坐下。
周建国放下文件,给他倒了杯茶。
“听你这几忙得很?”
“还好。”
“年轻人就是有精力。”周建国坐到对面,“不过林,你刚接手常务副县长的工作,很多事情还不熟悉。有什么困难,随时跟我。”
“谢谢周书记。”
周建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今叫你过来,主要是想跟你聊聊马家坝的事儿。”
林锋心里一紧。
“马家坝?”
“对。”周建国放下茶杯,“马家坝的补偿款已经发下去了,老百姓很满意。但是后续的规划呢?第三方评估完了,下一步怎么办?”
“我正在起草方案,准备重新招标。”
“重新招标?”周建国皱起眉头,“林,这个项目已经拖了很久了。如果再重新招标,又得耽误几个月。老百姓等不起啊。”
“可是周书记,之前的招标流程有问题,如果不重新来过,很难保证公正。”
“公正?”周建国笑了笑,“林,你太理想化了。基层工作不是做学问,不可能事事都完美。有时候,该妥协的地方还是要妥协。”
林锋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周书记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马家坝的项目可以继续推进,但不要再折腾了。”周建国的语气缓和下来,“你刚上任,需要尽快出成绩。如果把时间都耗在程序上,最后什么都做不成。”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钟。
林锋放下茶杯。
“周书记,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有些原则,我不能退。”
周建国的脸色变了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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