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堂的插曲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很快被工造司永不停歇的喧嚣吞没。
应星的生活迅速被图纸、工坊、验收清单填满,精确得像一台上了发条的钟表。
白珩和景元虽有心拉他融入罗浮,却屡屡碰壁。
应星的世界仿佛被无形的壁垒隔绝,壁垒之内只有冰冷的金属、跃动的能量流和永无止境的技术难题。
他住在工造司客舍,吃在工造司膳堂,绝大部分时间都泡在甲字三号库房和借用的一个独立工坊里。
那些试图找茬或套近乎的罗浮匠人,要么被他精准的技术剖析堵得哑口无言,要么被他周身那层“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冻得自行退散。
几日后,首批“破军弩”核心部件的验收在甲字三号库房进校
过程堪称教科书级别的严谨与高效。
应星手持特制的检测玉符,动作迅捷如风,目光锐利如鹰,指尖划过那些精密的齿轮、符文盘和能量导管时,仿佛能直接感知到其内部最细微的震颤。
他报出的每一个数据都精准到令人发指,提出的每一个疑问都直指设计或工艺的潜在瑕疵。
罗浮工造司派来配合验收的几名资深匠师,全程只能屏息凝神地记录、核对、解释,额头冷汗涔涔,完全被他的节奏和气势所主导。
之前那位范匠师,干脆连面都没露。
当最后一个部件被盖上代表“验收合格”的朱明工造司符文印鉴,库房内紧绷的空气才稍稍松弛。
应星收起玉符,对几位面色复杂的罗浮匠师微微颔首:
“首批验收完成,质量符合预期。后续批次,请确保工艺稳定性。”
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转身离开库房,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他沾着些许金属粉末的深蓝匠作服上,勾勒出略显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背影。
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向自己那个位于工造司边缘、相对僻静的独立工坊——那是他用验收权争取来的临时权限。
工坊不大,但工具齐全,被打理得一尘不染。
此刻,工坊中央的锻造炉并未燃起,取而代之的是摊开在巨大工作台上、更加复杂精密的图纸。
那是“破军弩”核心机括的逆向解析图,旁边还散落着几块记录着密密麻麻演算过程的玉符。
应星正伏案其上,眉头微蹙,指尖在一处极其复杂的能量转换节点上反复描摹,似乎在推演着什么。
就在这时,工坊那扇厚重的金属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气息波动,仿佛只是光线被切割开了一道缝隙。
两道身影静静地站在门口。
一人身着素雅青衫,广袖流云,气质温润如玉,却又深邃如渊,正是长歌。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温和地落在专注的应星身上。
另一人,白衣胜雪,身姿挺拔如松,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
她面容清丽绝伦,却带着万年寒冰般的凛冽与疏离,银白色的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更衬得那双赤红色的眼眸锐利如剑锋,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
云骑骁卫,剑首镜流。她的目光同样落在应星身上,却带着审视刀锋般的冷冽与纯粹的好奇。
应星在门开的瞬间便已察觉。
他并未抬头,但伏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仿佛认定了来者并无恶意——或者,恶意与否,此刻都干扰不了他的推演。
他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工坊里显得格外清晰:“验收已完成,报告明日呈送工造司主簿。若有事,请预约。”
语气是惯常的疏离,甚至没问来者是谁。
长歌轻笑出声,声音温和如春风拂过竹林:
“打扰应星友了。非为验收之事,只是听怀炎老友提起,他新得的‘剑胚’锋芒初露,特携内子镜流前来一观。”
他缓步走进工坊,目光扫过工作台上那些复杂到令人眼晕的图纸,眼中赞赏之色更浓。
镜流并未言语,只是随着长歌步入。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线,掠过应星略显单薄的肩背、执笔时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最终落在他面前那张逆向解析图的节点上。
那正是应星反复推演之处。镜流冰蓝的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如同寒潭投入了一颗石子。
应星终于停下了笔。
他缓缓直起身,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上长歌温和的视线和镜流冰冷的审视。
面对仙舟顶峰的剑仙与剑首,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没有敬畏,没有惶恐,只有一种沉静的内敛,如同深潭下的玄铁。
“长歌剑仙,镜流骁卫。”
他微微颔首,礼节周全却毫无温度,如同在确认两个已知的符号,“怀炎师傅谬赞。我只是完成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能做到你这般地步,已是惊才绝艳。”
长歌走到工作台旁,并未触碰图纸,只是垂眸看着那复杂到令人窒息的结构,
“怀炎那老家伙,这次倒真是寻到了一块绝世奇材。你这逆向推演,是想找出‘游龙铰链’那百万分之三秒临界震荡的根由?”
应星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讶异。
他没想到长歌一眼就看穿了他此刻的困境核心。
他点零头:“是。震荡虽微,但叠加于破军弩的‘碎星’模式,会影响集群齐射的绝对同步性,削弱破甲峰值。”
“哦?”镜流清冷的声音第一次响起,如同冰珠落玉盘,瞬间让工坊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她的目光锐利地锁定了应星:“你追求的是‘绝对同步’和‘破甲峰值’?为杀伐之器,求极致之威?”
她的问题直白而冰冷,带着剑客特有的锋芒。
应星迎上她冰蓝色的眼眸,没有丝毫退缩:“器之用,在其所能。设计目标既定,自当趋近完美。威能不足,则器失其本。”
他的回答同样直接,带着匠饶务实与执着,无关道德,只关技艺的极限。
镜流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她忽然抬手,并指如剑,指尖并未触及任何东西,但一股极其凝练、锋锐无匹的剑气瞬间在工坊内弥漫开来!
这剑气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展示”,一种对“极致锋锐”的具象化诠释!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切割,发出细微的嘶鸣。
剑气所指,正是应星图纸上那个震荡节点!
应星瞳孔骤然收缩!
他并非剑修,对剑气的理解远不如镜流精深,但他作为顶级匠人,对能量、物质、结构稳定性的感知却敏锐到了极致!
镜流这看似随意的一“指”,其蕴含的那种斩断一切阻碍、追求绝对锋锐的意志和能量凝聚方式,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推演中某个纠缠不清的死结!
“能量……并非均匀流动……”应星喃喃自语,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和明亮,仿佛忘记了身边两位绝世强者的存在。
他猛地转身平图纸前,抓起炭笔,在旁边的空白处飞速演算起来!
笔尖划过硬纸,发出沙沙的急促声响,一个个复杂的符文和能量公式跳跃而出。
长歌看着瞬间陷入忘我状态的应星,又看了看身旁气息已然收敛、恢复清冷模样的妻子,眼中笑意更深,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看来,你这‘一剑’,倒是点醒了他。”
镜流没有回答,只是目光依旧落在应星飞速移动的笔尖上,赤红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认同。
这个短生种少年,对“极致”的追求和那种近乎本能的、对能量与结构缺陷的捕捉力,确实……非同凡响。
长歌不再打扰,只是负手而立,目光悠远地落在应星身上,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
他温润的声音在只有笔尖沙沙作响的工坊里轻轻响起,带着一丝预言般的慨叹:
“混沌的炉火已经点燃,锤炼未曾停歇……镜流,看到了吗?这柄‘异材之剑’,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理解着何为‘锋锐’,何为‘破甲’。他的路,注定与任何长生种都不同。”
“他的时间如指间流沙,每一粒都带着倒计时的灼烫。这灼烫,既是他最大的桎梏,亦是他最烈的炉火。”
长歌的目光深邃,“罗浮的剑炉,终将因他而发出迥异于过往的鸣响。是淬炼出绝世锋芒,还是被这过于炽烈的执念反噬焚尽……且看这柄剑,如何在这有限的光阴里,斩出自己的‘道’。”
他的话语如同低吟,消散在工坊弥漫的金属气息和炭笔的沙沙声郑
应星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全部的灵识都沉浸在那道被剑意点亮的灵光里,在图纸上追逐着那百万分之三秒震荡的根源,仿佛在与看不见的时间赛跑。
镜流静立一旁,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名剑,默然注视着这柄正在火焰中自我锻打的“异材之剑”,冰冷的眼底,映照着少年匠人专注而执拗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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