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业执照办下来的那，离正月初十还有十八。
陆衍把那张薄纸递给苏晚时，上面还带着油墨的味道。个体工商营业执照，经营者姓名：苏晚。经营场所：城南老街“晚绣坊”。经营范围：服装加工销售。
苏晚把执照看了很久，然后心地收进抽屉里。抽屉里已经放着她和母亲的绣样册、她的设计草图、会员登记本。现在多了这张纸——从今往后，她是合法登记的个体工商户了。
“接下来就是样品。”她合上抽屉，“三款各二十件，总共六十件。”
时间很紧。梅听要赶工，主动提出每多留两时：“反正家里事不多，我早点做完再回。”
奶奶也来帮忙，负责锁边、钉扣这些不需太多技巧的活。店里那台蝴蝶牌缝纫机从早响到晚，嗒嗒的声音像某种倒计时。
苏晚把三款设计拆解成工序图。一款黛青夹袄，只在领口绣简化的缠枝纹；一款盘扣改良的中式外套，用机器绣代替部分手工；一款绣袖口纹样的衬衫，花纹集中在袖口三寸处。每道工序都标注了标准工时，这样梅和奶奶做起来有章可循。
她自己负责最关键的部位——绣花。虽然简化了，但每件衣服的绣纹依然要精致。每放学后，她就坐在柜台后，绷子架在腿上，针线在布料上游走。煤油灯常常亮到深夜。
陆衍也没闲着。他借来辆三轮车，把车厢加固，铺上防雨布。又找了几个结实的纸箱，尺寸正好能装下二十件衣服。样品需要运输，更需要妥善包装。
“招商会三，我们得带够展示的样品，还要有现货可以现场交易。”他在纸上计算，“六十件样品，再加三十件现货，总共九十件。”
“能装下吗？”
“三轮车装得下。”陆衍指着草图，“箱子竖着放，中间用软布隔开。路上我骑慢些，不会压皱。”
他还准备了麻绳、封箱胶、记号笔，每只箱子侧面都用红漆写上“晚绣坊”三个字。“这样醒目，也好找。”
腊月十五那晚，最后一件样品完工。苏晚绣完最后一针，剪断线头，把绷子放在桌上。六十件衣裳整齐叠放在纸箱里，按款式分装，每件都用半透明的棉纸包裹。
她站起来时，腰背酸得发僵。梅已经回去了，奶奶在里间睡了，店里只有她和陆衍，还有那三箱整装待发的衣裳。
“明开始打包。”陆衍，“初九一早出发，中午能到邻剩”
苏晚点点头。她走到榆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很亮。这十八她瘦了些，手上的茧也厚了些，但心里是满的。
“你，”她忽然开口，“我们能拿到摊位吗？”
“能。”陆衍得笃定。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你的样品好。”他走到纸箱旁，轻轻抚过箱面上“晚绣坊”的红字，“我见过市场上那些批发货，大多是粗制滥造的。你的衣裳，绣花虽然简化了，但做工依然扎实。懂行的人看得出来。”
这话让苏晚心里踏实了些。她不是去跟别人拼价格，是去拼品质、拼特色。这是她能走的路。
腊月十六，开始打包。每件衣服都用棉纸仔细包裹，放进箱子时留出适当空隙。陆衍还准备了干燥剂，撒在箱子四角：“防潮，路上万一遇雨也不怕。”
奶奶蒸了馒头、煮了茶叶蛋，用油纸包好。“路上吃，别饿着。”
梅送来几个苹果，红彤彤的，用网兜装着：“苏晚姐，一路顺风。”
腊月十七，一切准备就绪。三只纸箱封好，整整齐齐码在店里角落。三轮车停在门外，车胎气打得足足的。陆衍还准备了个工具箱，里面有锤子、钉子、备用绳——出门在外，什么都可能用到。
那晚上，苏晚检查了最后一遍清单：营业执照复印件三份，样品六十件，现货三十件，价目表五十张，名片一百张（刚印好的，白底黑字，简洁大方），还有记账本、文具孩零钱袋。
“都齐了。”她合上清单本。
陆衍在做最后检查。他试了试三轮车的刹车，紧了紧链条，又把防雨布重新捆扎一遍。动作熟练，是那种常年和工具打交道的人才有的利落。
“你以前经常跑长途？”苏晚问。
“在部队时跑过运输。”陆衍调整着车把的角度，“最远跑过三百公里，拉一车物资。路上遇到塌方，等了半才疏通。”
“辛苦吗？”
“习惯了就不觉得。”他直起身，“做该做的事，没什么辛不辛苦。”
这话苏晚懂。就像她绣花，一坐就是几时，腰酸背痛，但看到成品时，那些辛苦就都值了。
腊月十八，出发前一。苏晚去学校请了三假。班主任知道她要参加招商会，特意多批了一：“路上注意安全，回来把落下的功课补上。”
放学时，陈娟塞给她一包姜糖：“我奶奶，坐车含这个不晕。”
回到家，奶奶已经做好晚饭。很丰盛——红烧肉、炒青菜、蛋花汤，还有一碟腊八蒜。
“多吃点，明路上辛苦。”奶奶不停给她夹菜。
“奶奶，店里就拜托您和梅了。”苏晚，“有顾客来，就记下需求，我回来再处理。”
“放心吧。”奶奶笑，“你妈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不知多高兴。”
这话让苏晚鼻子一酸。她低头扒饭，把那股酸涩咽下去。
饭后，她最后一次检查行李。样品箱、工具箱、随身背包，每样东西都放在该放的位置。她把母亲的绣样册也放进了背包——这是她的根，要带在身边。
陆衍来敲门时，已经黑透。他手里拿着张手绘的地图，上面用红笔标出了路线。
“我打听过了，这条路最平顺。”他指着地图，“中间有两个休息点，可以喝水吃东西。气好的话，四个时能到。”
苏晚仔细看着地图。路线清晰，标记详细，连哪里有坡、哪里有弯都标出来了。这地图不是随手画的，是花了心思的。
“你费心了。”她。
“应该的。”陆衍收起地图，“早点睡，明要起早。”
送走陆衍，苏晚洗漱上床。窗外月光很好，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出方方正正的光块。她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心里有期待，有紧张，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忐忑。就像站在起跑线上，等着发令枪响。她知道枪会响，但不知道跑出去后，会遇到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睡着了。梦里是那条路，三轮车在路上平稳前行，两边是望不到头的田野。陆衍在前面蹬车，背影挺拔。而她坐在车厢旁，手扶着纸箱，箱面上“晚绣坊”三个红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路还长，但有人在前面开路，有人在后面托着。这就够了。
快亮时，她醒了。窗外晨光熹微，新的一，新的路，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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