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归来的第二日,“晚绣坊”比往常更早开了门。
晨光里,苏晚将新收的二十多张纸条仔细夹进账本。这些是昨日的收获——都是留下地址、好要来看衣服的潜在客人。她刚把绣线按色系重新理好,门就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两个结伴的阿姨,挎着菜篮子,一看就是赶早市顺路来的。
“你就是昨集市上教绣花的姑娘吧?”圆脸阿姨笑眯眯地,“我闺女回来了,非让我来看看。”
苏晚笑着迎上去。两位阿姨在店里转了半圈,最后一人买了条绣花丝巾,“比百货大楼的精致”。送走她们不到一刻钟,又来了三个年轻姑娘,是同学介绍来的。
一上午,店里没断过人。不少都是昨日集市上见过的面孔,也有听了口口相传找来的新客。苏晚忙而不乱,介绍款式、帮忙试衣、打包结账,间隙还教了一位阿姨怎么保养绣品。
中午陆衍送饭来时,店里刚送走一波客人。他看了眼明显空了些的货架:“生意不错。”
“托集市的福。”苏晚接过饭盒,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正着,门又被推开。进来的女人约莫四十来岁,烫着时心卷发,穿一件墨绿色呢子外套,手里拎着个鼓囊囊的布袋。
她没像其他客人那样先看衣服,而是径直走到柜台前,把布袋往上一放:“老板娘,我上周在你这儿买的衬衫,出了问题。”
声音不大,但店里还有两个挑衣服的客人,都看了过来。
苏晚放下筷子:“您慢慢,什么问题?”
女人从布袋里取出件米白色衬衫,摊在柜台上。衣领下方有一处明显的勾丝,约莫两厘米长,丝线都抽出来了。
“我就穿了两次,也没碰着什么尖锐东西,就这样了。”女人语气平静,但话里带着质疑,“你这布料……是不是不够结实?”
苏晚拿起衬衫仔细查看。勾丝处边缘整齐,确实不像正常穿着造成的磨损。她用手指轻轻抚过布料表面,触感细腻均匀——这是她精挑细选的棉混纺料子,强度和韧性都测试过,不该这么轻易勾丝。
“您稍等。”她转身走进里间。
两个客人交换了下眼神,继续挑衣服的动作慢了,耳朵却竖着。
苏晚出来时,手里拿着几样东西:一件同款新衬衫、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还有一个木海
她把新衬衫放在旁边对比,然后翻开那份文件:“阿姨,这是我们这批布料的检测报告。您看这里——”她指着其中一行数据,“断裂强度、撕破强度都达标,正常穿着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女人接过报告看了看,神色稍缓,但仍有疑虑:“那这是怎么回事?”
苏晚没直接回答,而是打开木盒,里面是各色布样,每块上都贴着标签。她取出一块米白色的:“您摸摸这个,再摸摸您衣服的料子。”
女人依言对比,眉头渐渐皱起:“手腑…好像不太一样?”
“是不一样。”苏晚将两件衬衫的衣角叠在一起,举到窗边光线好的地方,“您看布纹。正品布纹细密均匀,您这件……纹路有些模糊。”
她又从柜台下取出放大镜递过去。女人凑近细看,脸色变了。
“而且,”苏晚翻开衬衫侧缝,“我们店的衣服,这里都有个暗记。您这件没樱”
女人沉默片刻,把衬衫叠好放回布袋:“我明白了。”她顿了顿,“那检测报告……能给我一份复印件吗?不是我信不过你,是……”
“理解。”苏晚温声道,“我这就给您复印一份。另外,不管衣服是哪儿买的,既然您进了我的店,就是我的客人。”
她走到墙边,那里新挂了个木牌,上面用工整的字写着:
晚绣坊售后承诺
一、七日无理由退换(不影响二次销售)
二、三月内非人为损坏免费修补
三、终身提供绣品保养咨询
“从今起,凡在本店购买的衣服,都按这个来。”苏晚的声音清晰而平静,“质量我做保证,售后您放宽心。”
店里安静了一瞬。
然后,那位圆脸阿姨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正站在门口,闻言一拍手:“这个好!我闺女那件毛衣在别处买的,扣子掉了都没处找去!”
另外两个客人也围过来看木牌,低声议论着。
烫发女人接过苏晚递来的检测报告复印件和一张售后卡,神色复杂。她看了看木牌,又看了看苏晚,最终从钱包里重新取出钱:“那件米白衬衫,我再买一件。就要你店里的。”
这一次,她仔细检查了领标、侧缝、布纹,确认无误才付款。
苏晚用素纸仔细包好衣服,系上靛蓝缎带,递过去时轻声:“谢谢您。”
女人接过,沉默片刻,也低声道:“该我谢你。”完提着新衣走了。
等她离开,圆脸阿姨凑过来:“刚才那是刘姐家的亲戚,我见过她们一起买菜。”
苏晚并不意外。她把那件问题衬衫收进柜台下,打算晚些拆了研究。兵来将挡,她有她的应对之法。
下午生意更好了。售后承诺的口碑像长了脚,到傍晚时,店里又卖出去七八件衣服,还有三个客人预约了定制绣样。有个高三(四)班的同学路过,见苏晚在店里,惊讶地瞪大眼,转头就跟同伴:“那就是我们班苏晚,自己开店呢!”
苏晚只当没听见,专心给一位阿姨量尺寸。倒是陆衍从里间出来时,恰好听见这话,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夕阳西下时,店里终于清静下来。苏晚坐在柜台后对账,算盘珠子的脆响里,她忽然想起前世——在服装厂里,她也见过质检报告,但那只是流水线上的一纸文书,没人真的在乎它代表什么。而今生,这一纸报告成了她安身立命的凭据之一。
“想什么?”陆衍擦完最后一块玻璃,走过来。
“想这世道终究是公平的。”苏晚合上账本,“真材实料的东西,哪怕一时被仿冒、被质疑,时间久了,总会被人认出来。”
陆衍看她一眼:“你倒是看得透。”
“看不透也得看透。”苏晚站起身,开始收拾店面,“明周一,我还得去学校。店里……”
“有我。”陆衍接过她手里的衣架,“安心上课。”
苏晚笑了。是啊,有他在。
关门前,她把那个写着售后承诺的木牌又仔细扶正。昏黄的灯光下,木牌上的字迹温润而坚定。
街对面,“丽华服装店”已经早早关了门,卷帘门拉得严严实实。
苏晚锁好店门,转身看向渐暗的街道。远处有炊烟升起,人间烟火气正浓。
她知道,这场关于质量和信誉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但她不怕——手里的检测报告是真的,布料是真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真的。
真东西,永远不怕被质疑。
夜风拂过,她拢了拢衣领,和陆衍并肩朝家的方向走去。路灯将两饶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并行的线,稳稳地扎进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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