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日,未亮透。
苏晚已穿戴整齐。蓝布衫,黑布鞋,头发一丝不乱。镜中人眼神清亮,无半分怯意。
“都带齐了?”奶奶递过布包,手微颤。
苏晚接过,沉甸甸的。“齐了。”
推开院门,晨雾扑面。桂花巷尚在沉睡。巷口,陆衍推车静候。
祠堂在镇东,青砖黑瓦,飞檐翘角。他们到时,门刚开。守祠的堂叔公扫着院子,见苏晚,点头未语。
院中陆续来人。苏家长辈,有拄杖的,有被搀扶的。见苏晚,有的点头,有的别过脸,有的窃窃私语。
“听了?张翠兰苏晚不孝……”
“一个丫头,争什么房产……”
苏晚廊下静立,面不改色。见二伯公拄紫檀杖来,张翠兰跟身后,提大包袱。三姑婆也到,穿新绸褂,看张翠兰眼神热络。
“晚晚。”大伯公从正堂出,招手。
苏晚随入。祠堂正堂宽敞,祖宗牌位居中,香烟袅袅。两侧太师椅,已有长辈落座。
“坐这。”大伯公指右侧靠前位。
苏晚刚坐定,门口骚动。
张翠兰进来了。
她穿素色褂,头发油光,进门扑通跪牌位前,放声大哭:“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张翠兰磕头了!大哥大嫂走得早,留晚晚一个丫头,我掏心掏肺对她好啊……”
哭声凄切,泪来就来。
长辈们面面相觑。二伯公咳一声:“翠兰,起来。”
张翠兰不起,哭更凶:“可我没想到,晚晚长大了,翅膀硬了,不认我这婶婶了!我丈夫走得早,拉扯磊不容易,她不帮衬,还要赶我出家门啊……”
“你胡!”奶奶欲起,被苏晚轻按。
苏晚静观其言。
“怎么回事?”三姑婆尖声问,“晚晚,你婶婶的真?”
苏晚未言,张翠兰抢道:“三姑您不知!大哥大嫂走时,晚晚才多大?是我把她拉扯大!现在她听外人挑唆,我贪她房产,要赶我走!地良心啊……”
她掏手帕擦泪,帕子竟真湿了。
“那你今想怎样?”一长辈问。
张翠兰止哭,从包袱取木匣,双手捧过头:“这是我大哥大嫂的遗嘱!他们走得突然,这遗嘱我一直收着,本想等晚晚成年再拿。可如今……不得不请长辈做主了!”
满堂哗然。
大伯公皱眉:“呈上。”
张翠兰膝行上前,递匣。匣开,内有一张泛黄纸。大伯公取出展看。
众人伸颈。
纸上字迹工整,确是苏建国常用笔迹:
立遗嘱人:苏建国、李秀兰
因我们夫妇年事渐高,为防身后家产纠纷,特立此遗嘱:
一、桂花巷七号房产,由侄儿张磊继常因苏晚系女儿身,终将嫁入外姓,房产不可落入外姓之手。
二、家中其余财物,由张翠兰代为保管,待苏晚出嫁时酌情给予嫁妆。
三、望张翠兰善待苏晚,供其读完初中即可。
立遗嘱人:苏建国(指印)李秀兰(指印)
见证人:王德发 李秀英
公元一九八九年五月六日
堂内寂静。
张翠兰又哭:“大哥大嫂啊,你们在有灵看看!晚晚不信这是你们写的,非是假的!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遗嘱,之前怎不拿?”大伯公沉声问。
“我想等晚晚懂事再拿。”张翠兰抽泣,“可她如今被教唆,非要抢房,我没法才……”
“你放屁!”奶奶终忍不住,指张翠兰,“建国两口子怎写得出这种东西!晚晚是他们命根子!”
“老太太,这话不对。”三姑婆阴阳怪气,“遗嘱白纸黑字,还能假?”
二伯公也开口:“建国确过,女儿终究是外人。这遗嘱,我看合情合理。”
几位长辈点头。
张翠兰见状,哭更惨,边哭边捶胸:“我苦命的大哥大嫂啊,你们要知道晚晚变这样,该多寒心……”
苏晚静看。等哭声稍歇,缓缓起身。
“完了?”声不大,堂内瞬静。
张翠兰愣,忘哭。
苏晚走至堂中,向祖宗牌位深鞠三躬。转身,目光扫过每位长辈。
“既然婶婶拿出所谓遗嘱,我也有话。”
她从布包取房产抄录本,双手递大伯公:“这是桂花巷七号在房管局的登记。产权人是我父母,无共有人,无遗嘱备案。”
大伯公接看。
苏晚又取邻里证言:“这是巷里十七位街坊联名证言。他们可证,我父母生前多次房子是留给我的。也可证张翠兰这些年如何欺我、图谋家产。”
证言厚叠,按满红手印。
“这都是你串通的!”张翠兰尖剑
“是否串通,一问便知。”苏晚平静,“李老师、赵奶奶、钱叔、王阿姨……他们都在外等。各位长辈随时可叫来问。”
长辈交换眼神。
“还有,”苏晚取父亲最后一信,“这是我爹给我的最后一封信。各位请看,一个‘咱们晚晚将来要有大出息’的父亲,会不会写‘读完初中即可’这种话。”
信在大伯公手中传阅。见“带你去省城看新盖的大楼”,几位长辈神色动。
“一封信能明什么?”张翠兰强辩,“遗嘱是正经立的!”
“是吗?”苏晚终看她,目光如刀,“那请婶婶解释,为何这份一九八九年立的遗嘱,用的是一九九一年才发行的信纸?”
全场骤静。
张翠兰脸色唰白。
苏晚从布包取空白信纸,举起:“这种带暗纹的‘向阳牌’信纸,是一九九一年省城造纸厂出的新品。一九八九年,根本还没生产。”
她将信纸与遗嘱并排放:“各位可比对。纸张纹理、水印,一模一样。”
长辈凑看。确,信纸右下角有细微“向阳”暗纹,不细看难注意。
“这……这是我后来抄的!”张翠兰语无伦次,“原件旧了,我抄一份……”
“那原件呢?”
“丢……丢了!”
苏晚冷笑:“丢得真巧。”又取一文件,“这是县档案馆证明。一九八九年五月六日,全县强降雨,档案馆那日签到记录显,我父亲在馆整理资料,全未离。”
她递证明给大伯公:“即遗嘱所写立嘱时间,我父亲根本不在家。”
张翠兰彻底慌:“你……你伪造证明!”
“是否伪造,去档案馆一查便知。”苏晚步步紧逼,“还有那两见证人,王德发、李秀英。巧了,王德发是我爹厂里工友,三年前搬省城了。李秀英是我娘表姐,三年前去世。婶婶,您是如何请到两个不可能在场的人见证的?”
每一问,如重锤。
张翠兰瘫坐,面白如纸。
满堂寂。香炉香尽,最后一缕青烟散。
大伯公缓缓起,目光扫众:“事情已查清。这份遗嘱,是伪造的。”
“不……不是……”张翠兰还想争。
“够了!”二伯公忽呵,面青。他看张翠兰,眼神复杂,“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原来张翠兰送蛋时,誓遗嘱绝对真。现看,他被耍了。
三姑婆也低头,不敢再言。
苏晚立堂中,背挺直。晨光从窗棂入,给她周身镀金边。
祠堂外,桂花香隐隐飘。
一场闹剧,该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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