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六点，陆晨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醒来。
脖子僵硬，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钻进来，在墙上切出细长的光斑。他坐起身，缓了几秒，昨晚的记忆才重新连接：碳化硅缺陷密度八百二，林海通红的眼睛，刘志远焊接时的火花。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林海发来的消息：“陆总，数据已经发给李教授了，他回复了三个感叹号，下周要来江州亲自看看。另外，样品封装好了，放在三号保险柜。”
陆晨回复：“做得好。今休息，别来厂里。”
但林海很快回过来：“已经在实验室了。我想再试一炉，看能不能稳定在八百五以下。”
陆晨看着这条消息，没再劝。有些事，拦不住。
他起身洗漱，换了件衬衫，准备去医院。出门前看了眼车间——涂布机改造还在继续，刘志远靠在墙边睡着了，旁边散落着图纸和工具。焊接的工程师趴在工具箱上，也睡着。
他没叫醒他们，轻手轻脚离开。
清晨的医院走廊很安静，消毒水的味道比白淡一些。陆晨推开病房门时，父亲正靠在床头看报纸，母亲在削苹果。
“这么早？”父亲放下报纸。
“来看看您。”陆晨拉过椅子坐下，“今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医生下午可以出院。”父亲指了指柜子上的检查报告，“各项指标都正常，就是还得养一阵子。”
母亲把削好的苹果递给陆晨：“你爸呀，一分钟都躺不住了，吵着要回去。”
“回去也是躺着，不如在医院。”陆晨接过苹果，“厂里现在正改造设备，您回去也帮不上忙，还可能被吵到。”
父亲摆摆手：“那我回去看看总行吧？不插手，就看一眼。”
陆晨知道拦不住。“那下午我接您出院。但先好，回家休息，不能去厂里。”
“行行行，听你的。”
般，陆晨离开医院。回厂路上，他给沈南星打电话：“电力设备厂的意向协议草稿出来了吗？”
“出来了，我刚看完。”沈南星，“条款基本没问题，但他们要求先付百分之三十预付款。这个比例有点高，一般行业惯例是百分之二十。”
“能谈到多少？”
“最多二十五。”
“那就二十五。”陆晨，“今上午把协议定下来，下午发给他们。另外，准备一份新闻通稿，标题就写‘燧人智燃携手本地老牌企业，共筑稳定电力基石’。周一发。”
“明白。”
回到厂里，陆晨先去实验室。林海果然在，正盯着新一炉碳化硅的生长参数。屏幕上的曲线平稳，但陆晨注意到温度设定比昨晚那炉低了十度。
“怎么降温了？”他问。
“李教授回邮件建议的。”林海调出邮件内容，“他缺陷密度降到八百多后，温度可以适当降低，减少热应力对薄膜的损伤。他给了个公式，我按公式算了新参数。”
“效果如何？”
“刚开炉两时，目前看稳定。”林海揉了揉眼睛，“陆总，如果这炉还能成功，是不是明我们真的掌握了规律？”
“至少明我们在正确的路上。”陆晨，“但别急着下结论，等数据出来。”
九点，沈南星带着意向协议草稿过来。陆晨仔细看了一遍，修改了几个措辞模糊的条款，在预付款比例处写下“25%”。
“另外，”沈南星，“华耀那边有新消息。唐文山刚来电话，投委会原则上同意碳化硅子公司的方案，但要求下周五之前看到详细的商业计划书和财务预测。”
“这么急？”
“他是因为华耀本季度的投资额度快用完了，要赶在季度结束前完成立项。”沈南星顿了顿，“而且，他暗示孙副总那边可能会提出不同意见，让我们尽快把计划书做得扎实点。”
陆晨沉思片刻：“你帮我约唐文山，下周一或周二，我飞上海见他一面。有些事电话里不清。”
“好。”
“另外，商业计划书你来牵头做。技术部分找张老师，市场分析找行业报告，财务预测……”陆晨顿了顿，“按独立子公司估值三亿来做模型。”
“三亿？”沈南星有些意外，“我们现在整体估值也才一亿多。”
“碳化硅是独立赛道，市场空间更大，技术门槛更高。”陆晨，“而且我们有八百二的缺陷密度数据，国内能到这个水平的没几家。三亿不高，但也不能太离谱。你先做，我再调整。”
“明白了。”
沈南星离开后，陆晨去了车间。涂布机改造已经进行到第三，主体结构基本完成，刘志远正在调试新加装的涂布头。
“进展怎么样？”陆晨问。
“比预想的顺利。”刘志远抹了把脸上的灰，“今应该能完成机械部分，明开始电气接线和编程。如果一切顺利，大后可以试机。”
“十计划有可能提前？”
“有可能提前两。”刘志远，“但试机阶段可能会发现问题，得留出调整时间。”
“好。军工项目那边，郑研究员今又发邮件了吗？”
“发了，问进度。我回复正在关键改造阶段，下周提供详细时间表。”刘志远看着陆晨，“陆总，真的，这个改造风险很大。如果失败了，不仅时间耽误了，钱也白花了。”
“那就别让它失败。”陆晨拍拍他肩膀，“刘教授，你是技术负责人，有任何问题随时找我。需要什么资源，我全力支持。”
刘志远点点头，继续干活。
中午，陆晨在食堂吃饭。王建国端着餐盘坐过来，低声：“晨，我打听到个事。”
“什么？”
“赵广富那边，好像资金出问题了。”王建国，“他最近在四处借钱，连高利贷都接触了。听是他那个房地产项目被套住了，银行催贷。”
陆晨停下筷子：“消息可靠吗？”
“可靠，我侄子就在他工地干活，上个月工资拖了半个月才发。这个月又到发工资的日子了，工头还得拖。”
陆晨思考着这条信息。赵广富资金紧张，意味着他可能更急于从燧人智燃这里拿到好处。但同时也意味着，他可能更冒险。
“王叔，你让你侄子注意安全，别掺和太深。”陆晨，“另外，这事先别声张。”
“我懂。”
下午两点，陆晨去医院接父亲出院。办完手续，父亲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坚持要自己走。
“我能走，坐什么轮椅。”他站起来，慢慢迈步。虽然慢，但很稳。
母亲在旁边扶着：“医生了，不能走太久，得慢慢来。”
“知道知道。”
回到家，父亲第一件事就是去阳台看他的花。几盆君子兰长得很好，叶子油绿。
“我不在这几，你妈没把它们养死。”父亲笑了。
陆晨把行李放好，倒了水。“爸，您先休息。我回厂里一趟，晚上回来。”
“去吧去吧，工作要紧。”
回到厂里时，已经是下午四点。林海站在实验室门口等着，手里拿着一张打印的数据单。
“陆总，这一炉出来了。”他递过单子，“缺陷密度八百三十，比昨晚那炉略高，但还在八百到九百的区间内。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连续两炉成功，明工艺可重复。”
陆晨看着数据单。八百三十，虽然比昨晚的八百二略差，但稳定性更重要。连续两炉都在八百多，意味着他们确实找到了稳定生产的参数窗口。
“样品呢？”
“封装好了，加上昨晚那片，一共两片。”林海，“下周三去北京，够用吗？”
“够了。”陆晨，“另外，把这两炉的所有工艺参数整理成标准操作流程。我们要开始建立工艺库了。”
“好。”
傍晚，沈南星送来电力设备厂的最终版协议。预付款比例谈到了百分之二十五，其他条款基本按陆晨的要求修改了。
“他们希望下周三签。”沈南星，“正好您去北京那。”
“你代我签。”陆晨，“授权书我一会儿签给你。签约仪式低调点，但新闻稿可以发得高调点。”
“明白。”
处理完文件，陆晨站在办公室窗前。夕阳西下，厂区镀上了一层金色。车间里，涂布机改造的焊接声还在继续；实验室里，碳化硅的下一炉已经在准备；办公楼里，沈南星在准备商业计划书，张明远在写技术报告……
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推动着这个的工厂向前。
而他，要做的是指引方向，调配资源，应对危机。
手机响了，是唐文山。
“陆总，下周二下午两点，我在上海办公室等你。”唐文山，“商业计划书带一份简版就行，但数据要实。孙副总可能会参加，你要有准备。”
“他会反对吗？”
“不一定反对，但肯定会挑刺。”唐文山，“他最近压力也大，徐明科技那边的投资回报不如预期。如果你能证明碳化硅项目比徐明更有价值，他的态度可能会变。”
“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陆晨开始整理思路。下周二见唐文山和孙副总，下周三北京研讨会发言，下周五前提交完整的商业计划书……
时间很紧，但必须完成。
晚上般，他离开厂里，回家陪父母吃饭。母亲做了几个菜，父亲吃得很香。
“还是家里的饭好吃。”父亲，“医院的饭，没味道。”
“那您就多吃点。”母亲给他夹菜，“但也不能吃太多，医生了要控制。”
陆晨看着父母，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担忧，温暖，还有责任。
饭后，他帮母亲洗碗，父亲在客厅看新闻。电视里正在播本地经济报道，提到了几家科技企业的发展。
“晨，你们厂什么时候也能上新闻啊？”父亲问。
“可能快了。”陆晨擦着手出来，“下周一有篇关于我们的报道。”
“真的？什么的？”
“我们和本地企业合作的事。”陆晨没细，“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不是大事？”父亲认真地，“能上新闻，就是别人认可你们。这是好事。”
陆晨笑了笑，没再解释。
晚上九点，他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电脑。邮箱里堆着十几封未读邮件，他一一处理。其中一封来自北京研讨会的组委会，确认了他的发言时间：下周三上午十点二十分，每人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要讲清楚石墨烯缓冲层碳化硅技术的优势、进展和前景。
他开始写发言提纲。
窗外，夜色渐深。
城市的灯光透过窗帘，在书桌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陆晨写到深夜，直到父母房间的灯熄灭，直到整个区都安静下来。
他保存文档，关掉电脑。
躺在床上时，他想起父亲的话：“能上新闻，就是别人认可你们。”
认可。
这个词很重。
他要的不仅是认可，更是尊重，是话语权，是真正改变一些东西的能力。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技术突破的基础上。
建立在今晚实验室里正在生长的下一炉碳化硅上。
建立在车间里那台改造中的涂布机上。
建立在这些不眠不休的人身上。
他闭上眼睛。
明，又是新的一。
而新的一，总会带来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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