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在实验室里待了四十八时没合眼。
张明远第三次劝他休息时，林海抓起烧杯，对着灯光看里面液体的澄澈度。“结晶快完成了。现在停，前功尽弃。”
烧杯里的液体从浑浊转向清透，底部析出白色针状晶体。林海把它放进低温浴槽，设定温度负二十度。
“还得等六时。”他坐到椅子上，终于显出疲态，“陆总那边怎么样？”
“专利答复意见书刚发出去。”张明远调出邮件发送记录，“严律师加急处理，现在应该到审查员手里了。”
林海点头，没话。他盯着低温浴槽的温度显示，数字一跳一跳。
窗外又黑了。
会议室里，陆晨正在看沈南星带来的媒体监测报告。
“正面报道出来了，深城财经的头条。”沈南星把平板推过去，“转载量不错，但江州晚报还是发了那篇攻击文章。”
陆晨扫了一眼。江州晚报的标题很刺眼：“专利疑云下的‘明星企业’”，配图是赵广富在发布会上的照片，背景是他们拉在厂门口的横幅。
“其他媒体反应？”
“有三家地方媒体跟着转了，但没加评论。”沈南星，“我们联系的几家全国性科技媒体，都持观望态度。他们在等专利结果。”
陆晨合上平板。“赵磊那边？”
“今晚的饭局照常，徐明也去了。”沈南星调出照片——江南会门口，赵磊、赵广富、徐明三人握手，笑容满面。“我朋友在隔壁包厢，听见他们提到‘产业整合基金’和‘淘汰落后产能’。”
“淘汰我们？”
“嗯。”沈南星顿了顿，“还有个消息，华耀资本那支新材料基金，已经完成募资，下周开始投委会评审。徐明报了三个项目，先进碳材料是第一个，另外两个……是赵广富联盟里的两家厂。”
陆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釜底抽薪啊。”
“如果专利保不住，我们失去蓝海订单，又拿不到基金投资，资金链撑不过三个月。”沈南星声音很轻，“赵广富他们再一挤兑，银行可能提前抽贷。”
会议室里只有空调的低鸣。
陆晨站起身，走到白板前。上面写着专利战的时间线：剩余12。
“林工那边，最快要多久能出降本后的样品？”
“明早上。”沈南星，“但样品性能验证还要两。”
“来不及了。”陆晨转身，“你明飞北京，带样品和降本方案，直接去找周主任。不用等专利结果，我们要主动出击。”
“周主任会管吗？”
“他不管，我们就找管的人。”陆晨，“工信部不只他一个领导。新材料产业化是国家战略，不能因为几个地方企业的恶性竞争，就卡死一个真有技术的公司。”
沈南星记下。“那厂里……”
“我和张老师留守。”陆晨看了眼手表，“还有件事——你到北京后，约见‘国家知识产权局’的人，不用谈具体案子，就咨询‘如何保护创新企业免受恶意专利攻击’。把赵广富那件实用新型的碰瓷材料带过去。”
“这是要……”
“既然他们玩专利游戏，我们就陪他们玩到底。”陆晨，“赵广富那件实用新型，内容明显抄袭公开文献，本身就该无效。我们反向提一个无效宣告，把他们也拖下水。”
沈南星眼睛一亮。“围魏救赵。”
“是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 * *
凌晨三点，林海从低温浴槽里取出结晶产物。白色粉末，在灯光下泛着细腻光泽。他称了重，记录。
“收率百分之八十八，比预期高三个点。”他把样品递给张明远，“做红外和核磁验证结构。”
张明远接过，手有点抖。四十八时的连续实验，成败在此一举。
仪器嗡鸣。屏幕上光谱图一点点绘制出来。林海盯着屏幕，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他在心里比对标准谱图。
“峰位吻合。”张明远声音发紧，“但这里有个杂峰……”
“副产物，含量不到百分之零点五，不影响性能。”林海起身，走到通风橱前，开始配涂布液，“准备基材，马上涂样。”
周红已经准备好了pEt薄膜。林海把氟硅共聚物粉末溶解在溶剂里，加入石墨烯浆料，磁力搅拌。液体从浑浊变成均匀的灰黑色。
涂布机启动。薄膜匀速通过涂布头，覆上一层薄液，进入烘箱。
等待烘干的时间，没人话。林海坐在操作台前，闭目养神。张明远盯着烘箱温度曲线，周红整理检测仪器。
十分钟后，样品出来。黑色，柔韧，对着光看，均匀透亮。
林海撕下一片，贴在模拟芯片上，接通电源。红外热像仪对准，温度曲线在屏幕上升起——爬坡平缓，峰值六十一度。
“降了十度。”周红报数。
林海没看屏幕，他拿起样品，对折，再对折，展开。薄膜没有裂纹，没有分层。
“湿热老化测试现在开始。”他，“加速条件，一百二十时等效五百时。我们等不起五百时了。”
样品放进恒温恒湿箱。设定：八十五度，百分之八十五湿度。计时开始。
窗外的色，从深黑转向墨蓝。
* * *
早上七点，沈南星拎着行李箱下楼。陆晨在厂门口等她，手里拿着个黑色手提箱。
“样品在里面，还有降本方案和林工的手稿。”陆晨把手提箱递过去，“到北京后，先联系周主任秘书，就有重要进展汇报。如果周主任没时间，去找规划司的李司长，他以前在江州挂职过，对本地企业有感情。”
“明白。”沈南星接过箱子，“厂里专利答复的后续……”
“我和严律师盯着。”陆晨，“保持联系。”
车驶出厂区。陆晨看着车尾灯消失在晨雾里，转身走回办公楼。
张明远从实验室出来，眼睛红得吓人。“加速老化测到六十时了，数据稳定，衰减不到百分之零点五。”
“继续测，满一百二十时出报告。”陆晨，“另外，准备第二套样品，做机械疲劳测试。弯折一万次，看性能变化。”
“这得两……”
“那就两。”陆晨看着他，“张老师，专利答复交上去了，我们能做的技术工作都做了。现在，等结果的同时，我们要证明，就算专利范围被压缩，我们的产品依然有竞争力。”
张明远点头，转身回实验室。
陆晨走到车间。老刘正在培训新工人操作涂布机，声音洪亮：“手稳！眼睛盯紧膜边，偏差超过一毫米，整批废料！”
机器声轰鸣。新工人紧张地操作，老刘在旁边盯着，时不时纠正动作。
陆晨看了一会儿，没打扰，转身离开。
手机震了，王建国发来消息：“税务局的人来了，要查赵广富那几家厂的举报材料。但他们也收到举报，我们虚开增值税发票。”
陆晨回复：“账目干净，让他们查。另外，把赵广富联盟偷税漏税的证据，匿名寄给税务局稽查科。”
刚发完，严律师电话打进来。
“陆总，审查员那边有动静了。”严律师声音急促，“她刚打电话问我，你们有没有意向和先进碳材料和解，比如交叉许可专利。”
“她为什么问这个？”
“她没，但我感觉……上面可能有容话了。”严律师压低声音，“专利审查虽然独立，但有时候也要考虑‘产业和谐’。如果两家能和解，审查员压力，案子也容易结。”
陆晨握紧手机。“徐明找她了？”
“不清楚，但可能性很大。”严律师，“怎么回复？”
“拒绝。”陆晨，“告诉她，我们不存在和解基础。先进碳材料的技术路线和我们完全不同，没有交叉许可的必要。而且，他们正在用恶意竞争手段试图扼杀我们。”
“这样可能会激怒审查员……”
“那就激怒。”陆晨，“但要把话明白：这是生死之争，不是商业纠纷。”
严律师沉默几秒。“好，我按这个回复。”
电话挂了。陆晨站在走廊里，看着墙上挂着的父亲照片。照片里的陆振华还很年轻，站在刚建成的车间前，笑容里有憧憬，也有忧虑。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陈锋。
“陆厂长，专利答复交了吗？”陈锋开门见山。
“交了。”
“徐明刚才给我发了封邮件，附件是你们的专利审查意见书。”陈锋顿了顿，“他你们专利大概率会被无效，建议我提前终止合作，转向他们。而且……他报价一块一，比你们低两毛五。”
陆晨心一沉。“陈总怎么想？”
“我在想，一块一的碳纳米管散热膜，他怎么赚钱？”陈锋笑了，“除非华耀资本贴钱抢市场。但资本不是做慈善，贴钱，就要有回报。徐明答应华耀，三年内上剩为了这个目标，他必须快速做大营收，哪怕亏钱。”
“所以？”
“所以我在赌。”陈锋，“赌你们专利能保住，赌你们成本能降下来。但如果专利结果出来不利，陆厂长，对赌协议里写的条件，我会执校”
“明白。”
“还有个事。”陈锋，“赵磊昨跟我通了个电话，暗示华耀资本那支基金会优先投资‘能整合产业链’的企业。徐明想联合赵广富联盟，吃掉你们，然后打包上剩你心里有个数。”
“谢谢陈总。”
挂羚话，陆晨走回办公室。桌上摊着专利文件、媒体报道、财务预测，像一张巨大的棋盘。
他坐下，打开电脑，调出林海手写的降本方案。四元成本，九十一的良率，如果真能实现，一块五的售价，毛利率能到百分之六十二。
这是翻盘的唯一希望。
但需要时间，需要钱，需要专利保住。
系统面板跳出提示：
**【专利保卫战】剩余时间：1118时。**
**当前进度：65%。**
**警告：外部压力指数上升，审查员倾向性可能偏移。**
陆晨关掉面板，拿起电话打给沈南星。
“到了吗？”
“刚下飞机。”沈南星那边有机场广播声，“周主任秘书下午三点有空，但只有二十分钟。”
“足够了。”陆晨，“把降本样品给他看，重点讲四元成本的可能性。告诉他，如果我们倒了，中国石墨烯散热材料的产业化，可能又要推迟五年。”
“明白。”
放下电话，陆晨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窗外，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进办公室，落在专利文件上，那些红章和黑字，在光里格外刺眼。
还有十一半。
他得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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