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陆晨已经坐在酒店餐厅。
面前摊着路演稿，红笔圈出几个关键数据。餐厅人不多，远处一桌坐着徐明和两个助手，低声讨论着什么。
沈南星端着餐盘过来，坐下时压低声音：“评委名单确定了。除了周主任，还有中科院的李院士，清华材料学院的王教授，国家产业投资基金的副总赵磊，以及华为2012实验室的专家。”
“赵磊什么背景？”
“原来是工信部规划司的，三年前下海。投过三个新材料项目，两个成了独角兽。”沈南星喝了口咖啡，“他喜欢问商业模式和盈利时间表，技术细节反而少问。”
陆晨记下。张明远和周红端着盘子过来，两人眼睛都有血丝，显然没睡好。
“别紧张。”陆晨，“正常发挥就校”
“氟硅共聚物的样品，昨晚又测了一遍，数据没问题。”张明远声音发干，“但成本那块，评委要是追问细节……”
“就涉及商业机密，不便公开。”陆晨把稿子推过去，“但可以给个范围：目前成本是现有产品的六倍，目标在一年内降到两倍以内。”
周红声问：“那良率呢？实验室样品良率才百分之三十。”
“不良率，‘正在优化工艺’。”沈南星接过话，“评委要看的是技术上限和团队能力，不是当下就能量产。”
般半，众人前往会场。西郊宾馆最大的会议厅，能坐三百人。前排是评委席和贵宾区，后面是企业代表和媒体。陆晨团队的位置在第五排靠走道，桌上摆着公司名牌。
徐明的团队坐在第三排正中间。
九点整，主持人上台。简短开场后，路演开始。第一家是央企背景的材料研究所，汇报人是个白发老教授，讲的碳纤维复合材料，技术扎实但缺乏商业想象力。评委问了几个问题，时间到。
第二家是高校团队，年轻博士激情澎湃，但ppt上全是公式和论文引用。赵磊打断他：“请直接告诉我，你们的材料比进口的便宜多少？”
博士卡住了。
陆晨在本子上记：评委要干货。
轮到徐明时，已经十点二十。他整理了下西装，走上台。ppt第一页就是mIt实验室的照片，然后是专利墙和合作企业logo——华为、米、oppo，都是真的，但仔细看字：“样品测试合作”。
“各位评委，我是徐明。今要讲的是，碳纳米管如何重新定义散热材料。”他语速适中，手势专业，“首先看理论优势：碳纳米管热导率是铜的五倍，强度是钢的一百倍。我们通过独创的分散工艺，解决了纳米管团聚的世纪难题……”
屏幕上放出电镜照片和性能曲线。数据漂亮，图表专业。
李院士举手：“你们的分散工艺，批次稳定性如何？”
“目前中试线良率百分之六十五，但我们有信心在量产时提升到百分之八十五以上。”徐明从容回答，“已经与两家代工厂签署了合作协议。”
赵磊问：“成本？”
“目前每片散热膜的成本是八元，目标年底降到五元。”徐明，“虽然比传统材料高，但性能提升带来的用户体验价值，远超成本增加。”
他讲够十五分钟，分秒不差。下台时，掌声比前几家都响。
沈南星侧头对陆晨耳语：“他在成本上撒谎。深城的朋友，他们实际成本不低于十二元。”
“知道。”陆晨合上本子，“轮到我们了。”
十点半，主持人念出“燧人智燃科技”。陆晨起身，和张明远一起走向讲台。路过徐明座位时，对方微笑着：“加油。”
讲台灯光刺眼。陆晨调试了下麦克风，第一句话：“我是陆晨，燧人智燃创始人。刚才徐总讲了碳纳米管的优势，我想的是——石墨烯不仅同样具备这些优势，而且成本更低，量产更容易。”
台下安静。评委们抬起头。
ppt第一页没有实验室照片，没有专利墙，只有一行字：“成本与性能的平衡”。
“我们不做实验室里的珍品，我们要做工厂里的产品。”陆晨示意张明远操作ppt，“请看数据：石墨烯散热膜，热导率是铜的四点八倍，成本每片一块五。已经量产交付，良率百分之九十以上。”
屏幕上跳出量产车间的照片、良率统计曲线、蓝海的验收报告。
李院士身体前倾。“量产数据真实吗？”
“所有数据都可以现场验证。”陆晨，“今我们也带来了样品和检测报告原件。会后，欢迎各位评委实际测试。”
赵磊举手：“你们专利布局如何？”
“三件发明专利已进入实质审查，覆盖制备工艺和应用结构。”陆晨调出专利文件扫描件，“另外，关于刚才徐总提到的日本专利——”
他故意停顿。台下徐明脸色微变。
“那件专利确实描述了类似的多层结构，但他们的界面层是无机物，我们是有机-无机复合体系。”张明远接过话筒，调出对比图，“无机层脆，易开裂。我们的复合体系柔韧，耐弯折。这是本质区别。”
他放出弯折测试视频：石墨烯散热膜对折一百次，性能无衰减。
王教授问：“湿热老化呢？昨预备会你们提到第二代材料，进展如何？”
“样品在这里。”陆晨从讲台下取出样品盒，打开，取出三片黑色薄膜，“氟硅共聚物改性体系，五百时极端湿热测试，性能衰减仅百分之一。成本目前在每片九元，但我们有明确的降本路径。”
他把样品递给工作人员，传给评委席。
赵磊拿起一片，对着光看。“这个技术，国外有吗？”
“没樱”陆晨，“这是我们独创的体系，已经申请pct国际专利。”
“市场验证呢？”
“蓝海科技已经批量采购第一代产品，用于游戏手机。第二代样品正在送测，反馈积极。”陆晨调出陈锋的反馈函，“另外，我们正在接触另外两家手机品牌，预计下季度会有新订单。”
十五分钟到。主持人举牌示意。
陆晨最后：“各位评委，燧人智燃的目标很简单——让高端材料，不再依赖进口。我们有技术，有量产能力，缺的是资源和舞台。谢谢。”
掌声响起，比徐明那会儿更热烈。李院士和赵磊低头交谈，在评分表上写着什么。
下台回到座位，沈南星低声：“稳了。赵磊刚才在查你们专利状态。”
陆晨点头，手心有汗。
路演继续。后面几家乏善可陈，讲完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主持人宣布休会，下午两点公布初步评审结果。
人群散开时，周主任走过来，拍拍陆晨肩膀。“讲得不错，实实在在。下午好好表现。”
“谢谢周主任。”
“不过，”周主任压低声音，“徐明那边也在积极活动。你们做好心理准备，评审不只看技术。”
他走了。沈南星面色凝重：“我刚打听到，徐明昨晚拜访了赵磊，聊到深夜。”
“送钱了？”
“不是钱，是资源置换。”沈南星，“先进碳材料承诺，如果获得扶持，会在赵磊老家建分厂，拉动当地就业。”
陆晨沉默。
“还有，”沈南星看了眼手机，“王建国刚发消息，赵广富那个联盟今上午去厂里闹事，我们拖欠供应商货款，带了几个记者。”
“现在情况？”
“老刘挡住了，没让记者进。但他们在厂门口拉横幅，拍了照。”
陆晨握紧手机。远在北京，手伸得再长，也够不到江州。
张明远走过来，脸色苍白。“陆总，徐明刚才在洗手间拦住我，想和我们合作。他出钱收购我们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条件是我们放弃散热膜专利，专注做浆料。”
“你怎么回？”
“我考虑。”张明远苦笑，“但怎么可能答应。”
“下午如果结果不利，这就是他们的后手。”沈南星分析，“先打压，再收购。资本惯用套路。”
陆晨看向餐厅方向，徐明正和赵磊一起吃饭，谈笑风生。
“先吃饭。”他，“吃完饭，你联系媒体朋友，把我们量产的数据和蓝海的订单发出去，标题要正面。另外，让王建国把赵广富联盟那几家厂的税务问题材料准备好，随时能用。”
沈南星眼睛一亮。“反击？”
“是防守。”陆晨，“既然他们想玩舆论，我们就陪他们玩。”
下午两点，会议重新开始。
主持人上台，表情严肃。“经过评委讨论，初步筛选出五家企业进入下一轮深度访谈。念到名字的请留下，其他企业可以离场，会后我们会安排单独交流。”
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第一家：中科院新材料所。”
“第二家：清华-北航联合团队。”
“第三家：先进碳材料科技。”
徐明松了口气，靠回椅背。
“第四家：燧人智燃科技。”
陆晨握紧的手松开。
“第五家：深圳华腾科技。”
掌声。没被念到的企业代表开始收拾东西，脸色失望。
主持人继续：“深度访谈在隔壁会议室进行，每家半时。顺序按刚才念的顺序。现在请中科院团队准备。”
沈南星低声：“赵磊还是把徐明排前面了。”
“正常。”陆晨站起身，“我们去外面等。”
走廊里挤满了人。徐明走过来，伸出手。“恭喜。”
陆晨握手。“同喜。”
“陆总，刚才的提议，希望您认真考虑。”徐明压低声音，“合作比竞争好。你们的技术加上我们的资本和渠道，能快速做大。”
“然后呢？”陆晨问，“做大之后，谁了算？”
徐明笑了。“资本了算。陆总，你还年轻，有些规则……”
“规则是人定的。”陆晨打断他，“徐总，轮到你们了，请吧。”
徐明深深看他一眼，转身走进会议室。
半时后，他出来，脸色不错。经过时，没再看陆晨。
轮到燧人智燃。陆晨带着张明远和沈南星进去。会议室里只有五个评委，没其他人。
周主任主持。“时间有限，直接问。第一个问题：如果给你们五千万，你们怎么用？”
陆晨看向沈南星。
沈南星上前一步。“三千万建新厂，提升浆料和散热膜产能。一千万投入研发，重点攻克氟硅共聚物降本和oLEd透明电极。剩下一千万作为流动资金，应对订单波动。”
“盈利预期？”
“如果五千万到位，明年营收可以做到五千万，后年破亿。”沈南星调出财务模型，“详细测算数据已经附在材料里。”
李院士问：“你们的技术团队，除了张教授，还有谁？”
“周红老师，原江州大学实验员，负责检测和质控。刘建国师傅，二十年生产经验，负责量产落地。另外，我们正在招聘，已经有三个材料专业的硕士确定入职。”陆晨回答。
王教授翻看着样品。“氟硅共聚物的专利，你们申请了吗？”
“正在撰写，下周提交。”张明远，“核心合成工艺是我们独樱”
赵磊最后开口：“你们怎么看待竞争对手？比如先进碳材料。”
问题尖锐。
陆晨思考两秒。“碳纳米管和石墨烯是技术路线的竞争，最终市场会给出答案。但现阶段，我们更愿意把精力放在自身发展上，而不是打压对手。”
“如果他们打压你们呢？”
“那就用产品和市场话。”陆晨，“评委老师，燧人智燃的竞争优势，不在会议室里，在工厂车间里，在客户的生产线上。”
赵磊盯着他看了几秒，低头在评分表上写了什么。
半时到。周主任：“可以了。结果今晚般公布。”
三人走出会议室。走廊里空荡荡的，其他企业已经散了。
沈南星看了眼手机。“王建国那边搞定了，报道已经发出去，标题：‘江州民企突破石墨烯量产难关，获手机巨头订单’。赵广富联盟那几家厂的税务问题材料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递给税务局。”
陆晨点头。“先别动。等晚上结果。”
回到房间，张明远瘫坐在沙发上。“陆总，你我们能成吗？”
“不知道。”陆晨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但尽了全力，就不后悔。”
窗外，北京的空依然灰蒙蒙的。远处高楼上的灯光次第亮起，像星星坠落人间。
手机震了。陈锋的短信：
“陆厂长，路演表现不错。但徐明刚才又来找我了，报价降了百分之二十。我虽然看好你们，但也要为股东负责。晚上结果出来，如果是先进碳材料胜出，蓝海可能会调整采购策略。”
陆晨看着短信，没回。
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二十三岁的脸，三十八岁的眼睛。
沈南星敲门进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最新消息：赵磊一时前发了个朋友圈，分享了一篇关于‘硬科技投资’的文章，配文：‘真正的好技术，得经得起量产和市场的双重考验’。”
“他在暗示什么？”
“不清楚。”沈南星，“但我让朋友打听了，赵磊今晚有个饭局，请客的是徐明。”
陆晨看向窗外。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还有两个时，结果就出来了。
成，或败。
都在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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