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东北，东风大街上尘土飞扬，路两旁的白杨树叶子被晒得打蔫，卷着边儿往下耷拉。
走出花鸟市场，就是一汽附近那片汽贸集聚区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 “吉林省汽车工业贸易公司” 的白底黑字招牌。
院里齐刷刷停着好几辆崭新的卡车，锃亮的车漆在阳光下晃眼，比县城农机站那辆跑了十几年、浑身是补丁的老解放气派多了。
他下意识地捏了捏车闸，自行车在路边划出半道浅痕。
赵勇把车支在门口的梧桐树下，车撑子磕在水泥地上发出 “咔哒” 一声，像是敲在了他的心尖上。
他摸了摸兜里揣着的介绍信，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糙，心里直打鼓：这地方看着就金贵，不是咱个体户能进的，不定人家见了咱这一身土气，都懒得搭理。
可那几辆卡车实在勾人。自打上个月用公社的拖拉机拉五味子，半道上遇上坑洼路，车斗颠得快散架，两袋特级五味子全撒在了泥里，心疼得他好几宿没睡好。
从那以后，他就做梦都想有辆自己的卡车 —— 不用再看拖拉机手的脸色，不用怕货物颠坏，能自己掌控运输的时辰，多跑几趟就能多赚不少。可手里那点积蓄，是他跑遍周边十几个乡镇收药材攒下的，连二手老车都得掂量着来，更别提进这 “高门槛” 的地方。
犹豫了半分钟，赵勇掸璃蓝布褂子上的灰，又拽了拽衣角，把沾着泥土的裤腿往上提了提，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院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柴油味，混合着新轮胎的橡胶味，那是他从未近距离闻过的、属于 “新车” 的味道，心里不由得更紧张了。
“同志，看车啊？” 一个穿着灰色工装、胳膊上套着 “销售组” 红袖章的中年男人立马迎了上来，嗓门洪亮得很，震得李建军耳朵嗡嗡响，“咱这可是省里正规汽贸公司，一汽直供的货，周边市县的运输队都往这儿跑！你瞅瞅这排场，不是那些门市部能比的。”
赵勇脸一热，耳根子都红了，刚想解释 “我就是路过，顺便瞅瞅”，男人已经热情地拽着他的胳膊往院子中间走，力道大得他挣不开。“你瞅这款解放 cA10c，一汽刚量产的新款，上个月才越咱这儿，全省现货都没多少！”
男人指着最显眼的一辆红色卡车，语气里满是自豪，“比老款 cA10b 升级太多了，车架加厚了半公分，载重量提到四吨半，你拉药材、山货，再加点包装都绰绰有余，跑个百八十公里不带费劲的。”
他伸手重重敲了敲车厢栏板，哐哐的闷响透着结实：“你搞药材生意的吧？看你这身打扮，还有自行车上那袋货，指定是跑产地收药材的。这车厢铺层稻草，再蒙块厚帆布，下雨防潮，跑乡下砂石路也颠不坏你那金贵玩意儿。要是拉鲜药材，咱还能帮你加装通风木架，保证越地方还是新鲜的，不影响卖价。”
赵勇的眼睛亮了亮，像是被点燃了一簇火苗。他忍不住绕着车转了一圈，手指轻轻碰了碰镀铬的车标，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里，竟有些发烫。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车啊 —— 红色的车身，宽敞的车厢，看着就结实耐用。他想象着满车厢都装满特级黄芩、五味子的样子，想象着自己开着它穿梭在乡镇的路上，再也不用求人帮忙运输，心里就美得冒泡。
男人见状更来劲了，一把拉开驾驶室车门，一股新座椅的皮革味飘了出来：“进来坐坐！瞅这方向盘，比老款轻多了，你跑长春到通化的山路，胳膊也不至于累得抬不起来。再看这仪表盘，水温、油压看得明明白白，东北冬冷，预热情况一眼就能瞅见，再也不用半夜起来火烧发动机，冻得手都伸不直。”
赵勇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腿坐进了驾驶室。座椅比他想象中宽敞，后背靠着软软的，视野也格外开阔，能清楚地看到院子门口的梧桐树。
他下意识地握住方向盘，沉甸甸的，但确实比老解放的轻了不少。要是开着这车跑运输，肯定比拖拉机舒服多了，也能多跑几趟。
“这车…… 得多少钱啊？” 赵勇憋了半，终于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裤兜，那里揣着他的存折，上面的数字他背得滚瓜烂熟，连利息都算得一清二楚。
“新车定价两万九千八！” 男人一拍大腿，声音响亮得引得旁边两个看车的人都望了过来，“别看比老款贵两千，但升级的都是实打实用得上的地方，车架、刹车、方向盘全改了，省油还耐用。最关键是省油，比老 cA10 省一成三，百公里才烧二十八升油，一年跑下来能省不少油钱，划算得很！”
两万九千八。这个数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赵勇心里的火苗。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脸色微微沉了下来，手指也松开了方向盘。他兜里的全部积蓄也没那么多，连首付都不够，更别提全款了。就算分期，首付一万五他都凑不出来，这车再好，也不是他能碰的。
男人眼尖，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窘迫，话锋一转：“同志，看你这神情，是不是预算有限？没事儿，咱这儿也有便夷，不用死磕新车！做生意嘛，讲究个量力而行，先买辆能用的把活儿干起来，以后赚了钱再换新车也不迟。”
这话到了赵勇的心坎里，他点点头，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男人拽着他往院子角落走，那里停着一辆看着稍旧但成色尚可的卡车，车身是深绿色的，比中间那辆新款解放低调不少。“这是二手解放 cA10b，车龄五年，之前是公社运输队用的，他们换新车了，就把这辆抵给我们了。” 男人介绍道，“你别瞅着旧，保养得不错，发动机没大修过，变速箱也没出过毛病，载重量四吨，拉你的药材完全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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