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渐浓,花厅内的酒意也愈发酣畅。史湘云回到席间,双颊已染上胭脂般的酡红。她步履间带着三分飘忽,却不失灵动,像一株被夜风拂动的海棠。
「怎么又回来了?」贾母嗔怪道,眼里却带着纵容的笑意,「还不快坐下歇歇。」
湘云笑着摆手,径自走到窗前支起的瑶琴旁:「方才林姐姐笑我只会豪饮,今日便叫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酒中仙、琴中圣!」罢也不等人应和,指尖便在琴弦上一拂。
清越的琴音流淌而出,起初还有些散乱,渐渐便汇成一道奔流的溪水。她边弹边唱,唱的是一阕即兴编就的《醉花阴》:
「不知今夕是何夕,玉壶琼浆映月华。醉倚阑干看花落,一片两片飞入家……」
歌声清亮中带着微醺的沙哑,与平日迥异。琴音时而激越如飞瀑,时而婉转如私语。更奇的是,随着她指尖起落,竟有点点花瓣自琴弦间飘出,在烛光下翩跹起舞。
满座皆惊。王夫人手中的佛珠停住了转动,邢夫人忘了夹菜,连一向沉稳的李纨都微微前倾了身子。
黛玉轻摇团扇,对探春低语:「你瞧这阵仗,倒像是真请来了花神。」
探春尚未答话,忽见湘云琴音一转,变得缠绵悱恻。她眼神迷离地望着窗外明月,唱道:
「愿作轻絮随风去,不教金樽空对月。醉卧花间君莫笑,古来圣贤皆寂寞……」
最后一句尚未唱完,她指尖猛地一划,七根琴弦应声而断。余音震颤中,她伏在琴上,肩头微微耸动,竟像是哭了。
「云丫头?」贾母关切地唤道。
湘云抬起头,脸上犹带泪痕,却绽开一个醉意朦胧的笑:「这琴……太不解意……」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晃,竟软软滑倒在地。石榴红的裙裾铺展开来,如一朵骤然绽放的花。更奇的是,她甫一倒地,周遭便凭空生出无数海棠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将她轻轻覆盖。
「快扶起来!」王夫人急道。
琥珀、翡翠忙上前搀扶,却发现湘云已然睡去。她蜷缩在花瓣铺就的锦褥上,唇角带着满足的笑意,仿佛正做着什么美梦。
「成何体统……」邢夫韧声嘟囔。
王夫人面色铁青,正要发作,却见宝玉已脱了外衫要往湘云身上盖。
「胡闹!」王夫人喝道,「还不快把史大姑娘扶回房去!」
几个婆子七手八脚上前,正要抬起湘云,忽见她周身泛起淡淡莹光。那些海棠花瓣仿佛活了过来,在她身边缓缓旋转,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让人无法靠近。
「这、这是妖术不成?」一个婆子吓得后退两步。
贾母凝神看了片刻,忽然道:「都别动她。」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老太太神色凝重,目光在湘云脸上流连:「这孩子今日不同往常,许是真有花神护佑。就让她在这儿睡会儿罢。」
王夫人急道:「母亲,这如何使得?姑娘家醉卧席间,传出去像什么话!」
「在我屋里,能传到哪里去?」贾母淡淡道,转而吩咐鸳鸯,「取床锦被来,再让人守着些。」
黛玉冷眼旁观,忽然轻声道:「你们看那些花瓣。」
众人循声望去,这才发现那些海棠花瓣并非随意飘落,而是依着某种玄妙的轨迹缓缓移动。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花瓣上竟隐隐浮现出金色纹路,仿佛古老的符文。
「当真古怪……」探春喃喃道。
这时,睡梦中的湘云忽然动了动。她无意识地伸手抓住一片花瓣,那花瓣在她指尖化作一缕轻烟。她满足地咂咂嘴,翻了个身,更多的花瓣随之飞舞。
假山石后的议论声又隐隐传来:
「醉成这样,真是丢尽颜面……」
「听在金陵时就常如此……」
「史家也不好好管教……」
宝玉听得恼怒,正要出声呵斥,却见湘云在睡梦中蹙了蹙眉。那些议论声戛然而止——并非被人制止,而是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湘云唇角微扬,像是在做什么好梦。她周身的花瓣忽然加速旋转,散发出清甜的香气。离得最近的琥珀忍不住深吸一口,竟觉得神清气爽,连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这香气……」李纨若有所思,「倒像是能安神。」
王夫人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她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显是心中不悦。
夜色渐深,月过郑湘云在花瓣丛中睡得香甜,偶尔发出几声梦呓。有耳尖的丫鬟听见,她反复念着「海棠」「金陵」等词,偶尔还会含糊地唤一声「哥哥」。
三更时分,她忽然惊醒。睁眼的瞬间,周身花瓣齐齐坠落,化作寻常落英。她茫然四顾,见满屋人都望着自己,不由怔住:「我……这是怎么了?」
贾母温声道:「你醉了,就在这儿睡了一觉。」
湘云低头看见满身花瓣,脸色骤变。她慌忙起身,花瓣簌簌落下:「云儿失仪,请老祖宗责罚。」
「罢了,」贾母摆摆手,「今日高兴,原不该让你饮这么多酒。」
湘云谢过贾母,由琥珀扶着告退。经过窗前时,她无意间瞥见镜中的自己——发间竟别着一朵鲜活的海棠,娇艳欲滴。
她伸手取下花,指尖微微颤抖。
这朵不该在秋夜盛开的海棠,究竟从何而来?方才的醉眠中,她又为何会梦见一个身着古装的女子,在满园海棠间举杯邀月?
夜色深沉,无人能给她答案。只有那朵诡异的海棠,在她掌心静静绽放,仿佛在诉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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