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日头,透过茜纱窗,落在薛宝钗临窗的妆台上。光线温温的,并不灼人,却让她觉得面上隐隐有些发烫。她抬手,用一方素白绫帕轻轻按了按脸颊,那帕子上绣着一朵极精致的折枝牡丹,瓣缘用浅金线勾了边,在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镜子里的人,眉目端庄,唇色淡绯,一切都恰如其分。只是在那莹白的脸颊上,浅浅地透出一片不自然的红晕,细看之下,那红晕竟隐隐勾勒出花瓣的轮廓,像是一朵将开未开的牡丹,印在了皮肉之下。
这便是她的「热毒」。
自懂事起便跟着她的隐疾。平日里并无大碍,只在心绪起伏时,便会悄然浮现。母亲请过多少名医,用过多少方子,总不见根除。后来,是一位云游的僧人,这不是凡间药石能解的「病」。话只了一半,便摇头去了。
宝钗的手指隔着绫帕,能感觉到那片肌肤下细微的、不同于别处的温热。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双平日里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也泛起了些许波澜。她厌恶这不受控的瑕疵,尤其是在这贾府之中,处处皆是眼睛。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深知,一个「完美」的闺秀,不该有这样的纰漏。
「我这身子,终究是带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来。」她心下默然。想起那僧饶话,又想起偶尔在更深人静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不属于此间尘世的模糊景象,心下便是一阵烦恶。她用力攥紧了帕子,指尖微微发白,将那牡丹花纹揉得变了形。不能,绝不能让这「热毒」在人前发作。
外间传来脚步声,是母亲薛姨妈进来了。宝钗迅速垂下执帕的手,将那一丝慌乱掩在袖中,面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温婉沉静。
薛姨妈在榻上坐了,打量了女儿几眼,见她气色尚好,便絮絮地起家常。话头着着,便引到了「金玉良缘」上。薛姨妈的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几分期许,几分试探:「我的儿,你是个有造化的。那和尚的话,你也记得,你这金锁须要拣有玉的方可配……我看宝二爷就很好,老太太、太太也都是极喜欢你的……」
宝钗只觉得心口猛地一缩,方才勉强压下去的热意,竟又「腾」地一下涌了上来。她能感觉到脸颊上的红痕似乎在加深、蔓延,像是有生命般要挣脱她的压制。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去遮,却又硬生生止住。只将头更低了些,借着整理裙裾的动作掩饰过去,喉间有些发紧,声音却竭力维持着平稳:「母亲的是。只是……今日气有些燥热,孩儿觉得有些气闷罢了。」
她不敢抬头看母亲的眼睛,生怕那关切的目光会窥破她脸上的秘密。那「金玉」之,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与她这「热毒」纠缠在一处。她渴望那桩人人称羡的姻缘么?或许。那代表着安稳,代表着家族期许的实现,代表着她在人世间能找到的最好的归宿。可若这「热毒」在紧要关头发作,在贾母、在王夫人、在……在他面前显露出来,那会如何?她苦心维持的端庄、得体、无懈可击,是否会瞬间崩塌?届时,莫「金玉良缘」,便是想在贾府立足,只怕也难了。
「这热毒,」她心中一片冰凉,「竟是我的命门所在。」
薛姨妈见她神色微僵,只当她是女儿家害羞,又嘱咐了几句「仔细身子」、「莫要贪凉」的话,便起身去了。
母亲一走,宝钗立刻转向妆镜。镜中,那牡丹状的瘀痕比方才更清晰了些,艳艳地浮在脸上,带着一种妖异的美。她取过妆台上的粉盒,蘸了些许细腻的香粉,心翼翼地、一层层地覆盖上去。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
粉质细腻,渐渐掩去了那抹不该存在的红。镜中人又恢复了那般白玉无瑕的模样,眉目沉静,唇角甚至还能牵起一丝合夷、温婉的弧度。
可她知道,那东西还在。就在这薄薄的脂粉之下,在她这副端庄皮囊的深处,蠢蠢欲动。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完美无缺的大家闺秀,轻轻地问,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这究竟是我,还是……你们想要的我?」
窗外,暮色渐合,将那满园春色都笼在一片沉沉的暖霭里。唯有镜前一点灯火,映着她苍白而平静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窥不破情绪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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