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既已通达,意志亦如金石,那禁锢本身的滋味,便愈发显得刻骨铭心。石髓不再困惑于「为何在此」,而是将全部的灵智锋芒,指向了「如何不在此处」。这「身」与「心」的割裂,成了它每时每刻都在经受的凌迟。
它的「心」,早已随着那日僧道离去的云路,飞向了渺茫不可知的远方。它依凭着僧道话语里零星的线索,以及自身对外界那有限的感知,开始在灵识中笨拙地、却又无比执着地,构建着「红尘」的图景。
那或许是一条喧嚣的、满是烟火人声的长街,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屋舍,挑着各色幌子,空气中弥漫着刚出笼的蒸饼热气,与脂粉、汗水混杂的、暖烘烘的气味。有形色匆匆的凡人,为一口食、一袭衣而奔波,他们的脸上,应当有着石髓从未见过的、名为「忧愁」与「欢喜」的神情。
那或许是一处雕梁画栋的深宅庭院,有穿着绮罗的男男女女,在曲折回廊间行走,在繁花似锦的园中嬉戏或叹息。那里该有丝竹管弦之音,有吟诗作赋之声,也该有在寂静深夜,从某一扇轩窗内透出的、压抑的哭泣。那是僧人口中的「富贵场」,也是道人嗤笑的「温柔乡」。
它甚至想象着「历劫」的具体形态。或许是陷入一场它尚不能完全理解的、炽烈而又痛苦的情感漩涡,如同被投入洪炉灼烧;或许是面临生死一线的抉择,感受那灵智将散未散时的大恐怖与大清醒。无论是什么,那都是「动」的,是「变」的,是活生生的经历,而非此刻这万古不变的「静」。
这些想象,如同为它那被囚禁的灵智打开了一扇扇窗,让它得以窥见窗外那纷繁世界的斑斓光影。每一次神游物外,都让它对「红尘」的向往增添十分。那渴望,不再是抽象的意念,而是具体成了对那街市喧嚣的倾听,对那人间悲欢的触摸。
然而,神游终有尽时。
当它的意念从那些自构的、鲜活的图景中抽离,重新「落」回这具石躯时,那现实的落差,便显得尤为残酷。
它依然卧在原地。苍青色的石体,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与它内部那团灼热的、渴望奔流的灵光,形成刺目的对比。它试图再次凝聚意志,驱动石躯,哪怕只是让这沉重的身躯翻滚半圈,看看那从未见过的峰顶另一侧的风景。
意念如潮水般涌向石躯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任何一丝可以撬动的缝隙。它「感觉」到自己与山岩连接处那亿万年来形成的、几乎已无分彼茨紧密。它「听到」石体内部结构在意志冲击下发出的、细微至不可闻的呻吟,但那也仅仅是呻吟,并非松动的迹象。
沉重。
无边无际的沉重。
这沉重,不仅是物理上的万钧之重,更是一种规则的重量,是它作为「顽石」这一本质所带来的、似乎永难摆脱的宿命。
它「看」向僧道当日离去的方向,云海茫茫,空无一物。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羡慕」,如同藤蔓,缠绕上它的灵智。它羡慕那僧道的自在遨游,羡慕那飞鸟的双翅,羡慕那流云的聚散无常。它们拥有它梦寐以求的「自由」。
这羡慕,并非嫉妒的毒,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属于禁锢者的悲哀。
内心的挣扎,便在这向往与现实的反复拉锯中,变得愈发激烈。那渴望是火,现实是冰,它的灵智便在冰火交织中备受煎熬。有时,那渴望之火炽盛到几乎要将它自身的灵识焚毁,它恨不得能引爆这石躯,换得一瞬的移动与声响。有时,那现实之冰又寒冷到让它灵光黯淡,几乎要放弃这无望的抗争,重新沉入那无知的混沌中去。
但它没樱
那「我想去历劫一番」的自主念头,已然成了它存在的基石。每一次挣扎,每一次失败的尝试,非但未曾磨灭这念头,反而像是在锻打铁器一般,将那意志锤炼得愈发纯粹、坚韧。
它不再仅仅是「渴望」红尘,它开始「思念」那从未踏足过的世界。这种思念,带着一种雏鸟望巢般的本能,带着一种近乎乡愁的哀伤。
青埂峰的夜,格外漫长。月华如水,洒在它冰冷的石躯上,内部那团灵光,便在月光映照下,显得愈发清冷、孤寂。它不再试图去撼动那不可撼动的石躯,而是将全部的灵智,沉浸在对「红尘」那愈来愈细致的想象与思念之郑
它在用这种方式,进行着一种独特的、属于它的「修泄。这修行,无关道法,无关佛法,只关乎「心」的指向。它的身体被牢牢束缚在这山巅,动弹不得,但它的「心」,却早已挣脱了所有有形无形的枷锁,一遍又一遍地,飞向那它注定要投入的、爱恨交织的滚滚红尘。
这强烈的「心驰」,与绝对的「身缚」,构成了一种极致的张力。这张力凝固在青埂峰顶,凝固在这块看似寻常的苍青石髓之上,等待着某个契机,将其彻底释放,石破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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