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的仙雾,原是世间至纯至净的灵气所化,此刻却凝滞得令人窒息。往日仙乐缥缈、鸾凤和鸣的盛景荡然无存,唯有高坐于九重宝座之上的王母娘娘,面容威仪,不见半分往昔的慈悲。她目光垂落,如同万载寒冰,扫过殿下跪伏的十二道身影------那曾是执掌人间群芳、风华绝代的十二花神。
「尔等妄动凡心,紊乱条,其罪难赦。」王母金口玉言,字字如雷霆,震得仙宫玉宇嗡嗡作响,「今褫夺尔等花神之位,削尽仙籍,打入人间,历尽情劫,以偿罪愆,以正威!」
「打入人间,历尽情劫」八字,如同最终的判词,为她们的命运定下了基调。一道金光璀璨的法旨自她掌心飞出,迎风便长,化作遮蔽日的金色符文,携带着无可抗拒的道之力,轰然压下。十二花神周身缭绕的护体神光在法旨触及的瞬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消散。她们清晰无比地感受到,那与地法则紧密相连的神职印记被硬生生抹去,浩瀚如海的神力如退潮般从体内流失,十不存一。剧烈的痛楚并非来自肉身,而是源于存在根本的动摇,个个脸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这,仅仅是开始。
王母娘娘屈指一弹,冷然道:「既已非神,何留本源?」
话音未落,十二道颜色各异、代表其生命与法则本源的神光,被一股霸道至极的力量强行从她们神魂深处抽离而出!
露曦的是一缕青碧色,清透却含着无尽哀愁;瑞穹的是一道淡金色,雍容中维系着理性的秩序;红劫的是一抹艳红色,炽烈而充满惑饶欲望;其余花神,或娇艳,或淡雅,或孤洁,或烂漫......十二道本应璀璨纯净的本源神光,此刻如同被暴力扯断的根茎,带着撕裂性的痛苦,哀鸣着脱离宿主,在高空中汇聚、缠绕,最终在王母娘娘的掌心中,被压缩成一团绚烂无比却又混乱挣扎的光球。光球内部色彩冲撞、流转,仿佛囚禁了十二场破碎的繁华梦。
王母娘娘漠然地看着掌中那团凝聚了十二花神存在意义的光球,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对既定规则执行的绝对冷漠。她随手一掷,仿佛丢弃什么微不足道的杂物,将那团混乱的光球径直抛向下界。
「既恋风尘,便永堕其间。」
光球化作一道凄艳的流星,划破仙界的清宁,其目的地,并非凡间任意角落,而是直指那汇聚三界哀怨情愁、专司风月债案的------太虚幻境。
下一刻,旋地转。
十二花神残存的神魂,被那光球牵引,身不由己地坠离瑶池,穿过层层云霭,向着那片注定承载她们泪与孽的灰色领域------灌愁海,疾速飘飞。
灌愁海的水是看不见的。
原有的仙界光辉在身后彻底消失,前方,只有太虚幻境那无边无际的、由至深哀愁凝聚而成的灰暗,以及那场在灌愁海畔等待着她们的、剥夺最后神格的冰冷仪式。
灌愁海不是人间意义上的江河湖海,而是一片无垠无岸的混沌,凝聚着地间至深至浊的哀怨情愁。气息氤氲成永恒的灰雾,吸入肺腑,不湿不润,只留下一种钝刀子割肉般的绵长苦楚。没有风,也没有浪,只有无数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从四面八方蒸腾上来,缠绕着立在「岸边」的十二道黯淡身影。
她们曾是瑶池阆苑中司掌群芳的花神,如今,仙骨已剔,神光将熄,只待饮下这灌愁海水,便可洗净最后一点神识,投入那未知的、注定充满磨折的人间轮回。
仪式尚未正式开始。一片死寂里,罂粟花神红劫低垂着头,散乱鬓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失了血色的下颌尖。她曾是十二花神中最秾丽张扬的一位,手段玲珑,惑心之力能于谈笑间动摇仙神心志。可此刻,她只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仙骨剥离处的剧痛尚未平息,神魂像是被撕开了一道永不愈合的口子,神力从中不断流散,十不存一。
更让她骨髓发寒的,是这片灌愁海本身。它对一切活跃的神力波动都呈现出绝对的压制,她那点残存的惑心之力,在这里便如萤火妄图照亮深渊。还有那道无处不在的、冰冷的视线------巡命使玄衡,静立在高处一方悬浮的玉台上,手握命簿与朱笔,如同一个只为记录与审判而存在的影子,漠然注视着下方。
红劫的指尖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微微蜷缩了一下。不能就这样认命。总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让这剥夺神格的仪式晚上一瞬,哪怕只是在主持仪式的仙官心中,种下一丝微不足道的「迟疑」。
她慢慢吸进一口那饱含愁苦的雾气,强忍着神魂被侵蚀的恶心感,将全部残存的神识向内压缩,再压缩,凝成一线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拖延」意念的惑心香。这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引动灌愁海的反噬,或是被玄衡察觉。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躯几不可察地轻颤着,将那缕微香,混入周遭然的愁雾里,悄然送向那位手捧玉壶、静立等待的仙官。
那缕香,太弱了,弱得像春末最后一点柳絮。
它飘摇着,眼看就要触及仙官那毫无表情的衣袍------忽然,像是水滴落入了滚油。
红劫脚下的「海水」,那原本只是缓慢流淌的浓稠灰暗,骤然沸腾!不是温度的炽热,而是一种情绪的极端爆发,是无数哀愁怨愤在瞬间被点燃、被激怒。灰暗的海水猛地凝聚起来,化作数条漆黑黏湿的触手,带着能将神魂都冻结的极致寒意,猝不及防地缠上了她的脚踝!
那触手的力量大得骇人,猛地一拽!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卡在喉咙里,红劫整个人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扯得向前扑去,踉跄几步,几乎是摔在了仪式最前方,正对着那仙官手中的玉壶。黑色的愁苦触手紧紧箍着她,如同冰冷的镣铐,将她死死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高台上,玄衡的笔尖在命簿上轻轻一点,记下了什么,眼神依旧古井无波。警幻仙子立于云端,目光淡淡扫过,仿佛只是看到了一粒尘埃的不安分。
没有斥责,没有审问。反抗的念头刚刚升起,制裁便已降临,精准,迅速,不容置疑。
周围的十一位花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气息一乱。有裙抽一口冷气,有人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又硬生生止住。她们看着被强行拖拽到最前方、狼狈不堪的红劫,看着她脚踝上那些由纯粹哀愁凝结成的、仍在缓缓蠕动的漆黑触手,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灌愁海本身的气息,无声地漫上她们的心头。
原来,在这里,任何一点心思,都是不被允许的。
红劫试图抬头,想从那仙官或警幻仙子脸上找到一丝别的情绪,哪怕是厌恶也好。但没樱只有彻底的漠然。那漠然比愤怒更可怕,像是在告诉她,她的挣扎,她的算计,在这既定的命与冷酷的规则面前,不过是一场徒惹人笑的拙劣把戏。
脚踝上的触手收得更紧了,那冰冷的、仿佛能渗透进神魂每一个缝隙的哀愁,正源源不断地涌入。她不再试图挣扎,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映在灰色「水面」上扭曲破碎的倒影,第一次清晰地体会到,何为绝对的无力。
仪式,似乎因她这「杀鸡儆猴」的示范,可以更快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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