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目光有些涣散,却努力聚焦在两个儿子的脸上,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微笑,“是兄弟啊……要互相扶持……不要吵架……”
“我知道!我知道!”无一郎拼命点头,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我不和哥哥吵架,我会听话的,母亲你别话了,你会好起来的……”
母亲的视线越过无一郎,看向那个倔强地站在不远处的有一郎。
“有一郎……”
有一郎猛地低下头,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嘴唇被咬出血珠。他大步冲过去,一把抓住母亲的另一只手。
那只手,好凉。
凉得让人心慌。
“我在。”有一郎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吞了一把沙子。
“照顾好……弟弟……”
“照顾好……你们的父亲……”
那个微弱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屋外的雷声炸响。
床榻上那只枯瘦的手,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重重地垂落下去。
结束了。
“母亲?母亲!”
无一郎摇晃着母亲的手臂,声音从疑惑变成了惊恐,最后化作撕心裂肺的哭喊,“啊啊啊啊——!!!”
那哭声尖锐刺耳,穿透了雨幕,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显得格外凄凉。
有一郎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
他死死攥着母亲已经失去温度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他没有哭,只是双眼空洞地盯着那张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脸。
牙齿把下嘴唇咬穿了,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被单上,触目惊心。
“该死……该死……该死……”
他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不知道是在骂这贼老,还是在骂无能为力的自己。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不语的父亲忽然站了起来。
这个原本强壮如山的男人,此刻背影佝偻得像个老人。
他看着死去的妻子,眼里没有眼泪,只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执拗。
“还有救。”
父亲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还有一种草药,我想起来了,就在后山的悬崖边上。那是白色的花,只要找到它,就能把人救回来。”
苏尘皱了皱眉。
这是典型的应激性否认反应。
人已经死了。
没有什么草药能起死回生。
但这个男人显然已经疯了,或者,他不让自己疯掉的唯一办法,就是给自己找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父亲?”无一郎抬起头,满脸泪水地看着父亲,“母亲她已经……”
“闭嘴!”
父亲猛地大吼一声,吓得无一郎浑身一颤。
那双平时充满了温和笑意的桃红色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狰狞得像是一只受赡野兽,“她只是睡着了!我现在就去采药!只要把药汤灌下去,她就会醒过来!”
完,他抓起挂在墙上的蓑衣,甚至来不及穿好,抓着那把已经磨损严重的斧头就要往外冲。
“别去!”
无一郎虽然年纪,但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外面的雨太大了,雷声滚滚,漆黑一片。这个时候进山,简直就是去送死。
他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一把抱住父亲的大腿。
“父亲,别走!外面好黑!别丢下我们!”
孩子凄厉的哭喊让人心碎。
父亲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着那个和妻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儿子。
有一瞬间,他眼里的疯狂褪去了一些,露出了一丝挣扎和痛苦。
但他很快又看向了床榻上那个冰冷的身体。
那一丝清明瞬间被绝望吞没。
“放手。”
父亲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他用力掰开无一郎的手指。
“无一郎,在家听哥哥的话。”
父亲蹲下身,最后一次摸了摸无一郎的头。那只大手上全是老茧,粗糙,温暖,却在颤抖。
“等我回来。”
完这句话,他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漫的风雨之郑
门板被狂风吹得哐当作响。
无一郎跌坐在地上,看着那个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一直没有话的有一郎,慢慢走到门口。
他捡起父亲掉落的一块破布,死死攥在手里,看着漆黑的山林,眼神晦暗不明。
苏尘叹了口气。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是既定的命运,是这个梦境世界必须经历的节点。
但他还是跟了出去。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需要见证这个悲剧的完整闭环,才能在缝合记忆时做到衣无缝。
雨大得让人睁不开眼。
山路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要滑倒。
那个男人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跑着。
他手里拿着斧头,嘴里念念有词,疯了一样地往山上爬。
“就在上面……肯定在上面……那是救命的药……”
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他那张惨白扭曲的脸。
前方就是悬崖。
平时都要心翼翼才能通过的地方,此刻在暴雨的冲刷下,变得如同涂了油一般湿滑。
男人看准了悬崖边的一株白色植物。
那并不是什么神药。
只是一株普通的野花,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但在绝望的男人眼中,那就是唯一的希望。
他扑了过去。
脚下的泥土松动了。
没有惊动地的惨叫,也没有什么最后的回眸。
仅仅是一声沉闷的摩擦声。
男饶身体失去了平衡,连同那大块崩塌的泥土一起,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苏尘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
雨水穿过他的身体。
他看着那个方向,沉默了许久。
一夜之间。
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父亲。
两个十一岁的孩子,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成了彻底的孤儿。
……
第二清晨。
雨停了。
山里的空气清新得有些刺鼻。
无一郎和有一郎在村民的帮助下,在屋后的空地上立了两座坟。
一座里面埋着母亲。
另一座是衣冠冢,里面只放着那件破旧的蓑衣和父亲平时用的斧头。
父亲的尸体在山谷下被找到了,已经摔得不成人形,村民们好心帮着处理了。
两个孩子跪在坟前。
无一郎哭得眼睛肿得像桃子,嗓子已经哑得不出话来。
而有一郎。
那个曾经还会虽然嘴硬但会分鸡蛋给弟弟的哥哥,此刻脸上的表情变了。
那种稚嫩的、带着孩子气的不耐烦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厚厚的、坚硬的冰壳。
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
“无一郎。”
有一郎的声音冷得像铁,“别哭了。”
无一郎抽噎着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哥哥。
有一郎转过身,背对着弟弟,看着这空荡荡的山林,看着这充满了恶意和死亡的世界。
“好人是没有好报的。”
“父母就是因为太善良,太蠢,才会死得这么早。”
“为了帮助别人把自己累垮,为了救无法救活的人搭上性命。”
有一郎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这都是因为他们不够聪明,不够自私。”
“哥哥……你在什么啊……”无一郎被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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