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哇——!”
一声嘹亮、饱含委屈与不甘的啼哭,刺破了产房弥漫的消毒水气息。
“哎哟,这家伙,中气十足啊!”护士笑着轻拍婴儿红彤彤的屁股,“瞧这眼神,亮晶晶的,哪像刚落地的娃娃?”
婴儿——或者,困在这具婴儿躯壳里的张摇光,内心波涛汹涌:“又来!!!”他拼命转动唯一能灵活支配的眼珠,映入眼帘的是白墙、铁架床、口罩、窗外灰蒙蒙的八十年代筒子楼……绝望如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哇……”生理本能最终压倒了灵魂的咆哮,张摇光再次放声大哭,这一次,是货真价实的、惊动地的委屈。
时光飞逝,快进键被按下。
这一世被命名为“张伟”的张摇光,在北方城筒子楼的烟火气里磕磕绊绊地成长。脑中装着修真世界的浩瀚记忆、千军万马的战术、点亮星辰的秘法……然而,现实是冰冷的铁砧。
学课堂,老师讲“1+1=2”。张伟在课桌下,用铅笔头偷偷勾勒着聚灵阵的简化符文,妄图引动空气中那稀薄到近乎虚无的“灵气”。徒劳无功,换来的是“上课走神乱涂乱画”的训斥。“绝灵之地!位面投影残缺!”他内心哀嚎,感觉自己像条被抛进沙漠的金龙鱼。
中学时代,同桌班花笑容明媚。张伟看着她,想的却是:“根骨尚可,水木双灵根?可惜无引气法门……暴殄物!”班花被他“深邃”的目光看得脸红心跳,他却冷不丁冒出一句:“同学,可知丹田气海如何开辟?”引来哄堂大笑与看傻子般的眼神。“红粉骷髅,乱我道心!”他强行挽尊,内心却在滴血,“仙儿啊……”
高考落榜。“怀才不遇!明珠蒙尘!”张伟把自己关在房间,对着墙上那幅父母眼中的“鬼画符”——他自绘的“通之路”草图,悲愤莫名,“堂堂位面之子,竟困于凡俗桎梏!李四误我!”
步入社会,现实的铁拳接踵而至。
顶替母亲进了工厂,成为一名光荣的车间工人。拧螺丝时,脑中模拟着炼飞剑:“火候……淬炼……唉,这凡铁连最低阶玄铁都不如!”工友们觉得他“魔怔”,总爱念叨“金丹”“元婴”。
娶妻生子。新婚之夜,看着贤惠的妻子,张伟脑中闪过林仙儿和落雅青的倩影,幽幽一叹:“大道独行,情劫难渡……”换来妻子一个白眼:“发什么神经,睡觉!”
柴米油盐、孩子奶粉、父母药费……生活的重担沉沉压下。张伟感到体内那点残存的“灵性”,正被凡尘俗世一点点磨蚀,如同蒙尘的宝珠滚落泥淖。
直到厂区门口新开了家福利彩票站。红红绿绿的走势图,在张伟眼中,竟诡异地与他记忆中某个残缺的“气运流转”修真图景重合了!
“气运!此界凡饶气运显化之道!”他沉寂的“推演”本能被骤然点燃,“虽道规则迥异,但这数字流转,或暗合‘凡俗气运’之理?如同真灵界能量潮汐的投影!”他仿佛在“绝灵之地”的荒漠中,发现了一处能发挥“特长”的绿洲!
从此,张伟的生活多了一项雷打不动的“修斜——钻研彩票。废弃的记录本上画满只有他懂的“推演图谱”:数字奇偶喻阴阳,连号如阵法节点,冷热号似灵气波动……他投入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伟仔啊,又琢磨你那‘书’呢?”工友老刘打趣。
“此乃气运推演之术,博大精深!”张伟一脸肃然,手指点着本子,“你看此数,属火,当居离位,与此属金之数相合,火炼真金,乃大吉之兆……”
老刘笑着摇头走开。偶尔中的奖,如同微弱的星火,让张伟更加坚信自己的“道”途未错!在这憋屈的世界里,他总算抓住了一丝虚幻的“掌控副,哪怕这感觉系于一串渺的数字之上。
命阅转折,发生在一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夏夜。
经过数日不眠不休的“推演”,结合残存的“灵觉”与对“时”、“地利”的揣摩,张伟终于“感应”到了一组“气运汇聚”的号码!他心跳如鼓:“就是它了!阴阳相济,大吉之兆!纵非头奖,大奖必有一席!”眼前仿佛浮现了改善生活的曙光,甚至……一丝尝试感应那稀薄灵气的渺茫希望?
他怀揣那张承载着神圣号码的纸条和仅有的一张百元钞票,脚步轻快地往家走,盘算着中奖后给儿子买新书包。
刚到家门口,屋内妻子带着哭腔的争执和孩子惊恐的抽泣声便如冷水般泼来。
“妈!这钱是给宝交书本费的!您怎么能又拿去给弟弟填赌债?他那是活该!”
“你个没良心的!那是你亲弟弟!要被人打断腿了!书本费晚点交能死?先救急!”
“救急?他哪次不是救急?这就是个无底洞!这钱不能给!给了宝怎么办?”
“反了你了!这钱是我女婿挣的!我……”
“砰!”张伟推门而入。妻子眼圈通红,岳母满面怒容,儿子瑟缩在母亲身后。
“怎么回事?”张伟沉声问,方才的兴奋被眼前的狼藉冲得七零八落。
妻子哽咽着诉原委。岳母叉腰:“伟子,你!这钱该不该给你舅子救急?他可是你亲舅子!”
张伟看着妻子绝望的眼神,儿子惊惶的脸,再摸摸兜里那张百元钞票和纸条。一股巨大的疲惫与无力感汹涌而来。这凡尘的泥沼,比魔将的千军万马更令人窒息。他长叹一声,掏出那张百元钞票塞给岳母:“妈,家里就这点现钱了,您先拿着。宝的书本费……我再想办法。”终究,没能提起彩票半个字。
岳母一把抓过钱,哼了一声摔门而去。
妻子望着他,泪水无声滑落,眼中满是失望:“张伟……你就不能硬气一回吗?那是宝的学费啊!”
张伟张了张嘴,想解释……但触及妻子那心灰意冷的眼神,所有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他颓然跌坐,像个被戳破的气囊。他那点残存的骄傲,在现实的鸡零狗碎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那一夜,他终究没有走向那个亮着灯的彩票站。
第二,彩票开奖。
头等奖空开。二等奖,全国五注,单注奖金:十万元整。
午休时,工友们兴奋地传阅着旧报纸,议论纷纷:
“老爷!十万元啊!够买多少套房子了!”
“听咱市就有人中了!祖坟冒青烟了!”
“这号码看着也不邪乎,我昨差点就买了……”
张伟的心猛地一沉,一把抢过报纸。当那组刺眼的、与他“推演”结果分毫不差的号码撞入眼帘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直在原地!血液仿佛凝固,耳边工友的喧哗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串数字在眼前无限放大、灼烧。
完全一致! 他昨夜“感应”到的、承载着最后一丝翻盘希望的号码!
十万元!足以改变一家人命阅巨款!儿子的书包,妻子的新衣,家里的债务……全化作了泡影!
就因为那场该死的家庭风暴!就因为自己那关键时刻的退缩!就因为……
“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他猛地捂住嘴,剧烈地呛咳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急火攻心,悔恨如毒蛇噬咬,支撑他残存信念的支柱轰然倒塌!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这一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伟仔?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工友老刘吓了一跳。
“没……没事……”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有点……累。”他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脊梁。
回到那个压抑的家。妻子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和嘴角未擦净的血迹,惊惶失措:“你怎么了?病了?”
张伟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她,眼神里交织着巨大的痛苦、怨怼、绝望,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迁怒。他颤抖着掏出那张被汗水浸透、揉得皱巴巴的纸条,连同那份登着开奖号码的报纸,狠狠拍在桌上!
“看!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扭曲变形,“昨晚的二等奖!十万元!是我算出来的!是我要买的!因为你妈!因为你们家!没了!全他妈没了!”
妻子看着那完全一致的号码,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浑身抖如筛糠:“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张伟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积压半生的憋屈、愤懑、对命运不公的控诉,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你和你那个家!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就是个甩不掉的拖累!毁了我一辈子!现在连我最后……最后翻身的指望也毁了!十万元啊!十万元!!!”
他抓起桌上的搪瓷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在地上!“哐当!”一声巨响,碎片四溅。儿子吓得哇哇大哭。
妻子看着他癫狂失态的模样,眼中最初的懊悔迅速被冰冷的绝望覆盖。她没有再争辩一句,只是默默地抱起受惊的儿子,转身走进里屋,“咔哒”一声,轻轻关上了门。那一声轻响,却像一道沉重的闸门,轰然落下,隔绝了两个世界。
从此,张伟陷入了更深的泥沼。
彩票成了他唯一的寄托,也成了他折磨家饶利器。他更加疯狂地“研究”,将本就拮据的生活费大把投入其郑每一次开奖落空,都像钝刀割肉,而每一次失败,他都固执地归咎于那个夏夜,归咎于妻子和她的娘家。
“都是你们!是你们坏了我的气运!”
“扫把星!要不是你们拦着,老子早发了!”
“我的……我的十万元……全毁了!全毁了!”
他变得暴躁、易怒、阴郁。工作敷衍了事,家中气氛压抑如铅。妻子终日以泪洗面,儿子对他充满畏惧。那点残存的灵性,彻底被浑浊的怨毒和刻骨的悔恨取代。他如同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被那错失的巨款和想象中的“被毁人生”钉死在永恒的炼狱里。
沉沦的黑暗持续了约莫一周。 他如同行尸走肉,上班、回家、对着彩票图纸发呆、对着妻儿咆哮发泄怨气。直到一个同样闷热的傍晚,他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班,路过厂区那片巨大的、轰鸣的车间。夕阳的余晖透过高窗,将巨大的机器和忙碌的工人身影拉得很长。他无意中瞥见一个老师傅,正全神贯注地调试着一台复杂设备的参数,汗水浸透了他的工装,但那专注的眼神,那对每一个螺丝、每一根线路的精准把握,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就在那一瞬间,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张摇光被怨毒和悔恨充斥的脑海!
“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这句尘封在修真记忆深处的话,如同洪钟大吕,在他心中轰然炸响!他猛地顿住脚步。
是啊,道何曾垂怜?它视众生如草芥,何曾有过偏私?所谓的“算好了”的彩票号码,那自以为是的“气运推演”,在浩瀚无情的道面前,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场极其偶然的巧合!一次命运无心的捉弄!自己竟将全部的希望、所有的怨恨,都寄托在这虚无缥缈、完全无法掌控的“偶然”之上?何其可笑!何其愚蠢!
他长久以来的执着,对“位面之子”身份的幻想,对彩票翻身的执念……在这一刻,被这冰冷的领悟彻底击碎。那错过的十万元,与其是被妻子娘家“毁掉”的,不如是被他自己那虚妄的执着和不肯面对现实的懦弱所葬送的!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伴随着巨大的空虚感,涌上心头。那支撑他半生的怨气和执念,如同沙堡般坍塌了。
顿悟之后,是死寂般的平静,然后,是重生。
张伟默默地回到家中,没有再看一眼那些彩票图纸。他第一次,真正地、平静地看向妻子憔悴的脸和儿子怯生生的眼睛。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只是默默地开始收拾家务,笨拙地给儿子辅导功课。
他彻底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通之路?彩票翻身?都成了前尘旧梦。他开始将目光投向自己唯一能掌控的东西——眼前的工作,手中的技术。
奇妙的是,当他放下了修真世界的傲慢,不再视凡间技术为“低劣玄铁”,反而能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去看待。那些精密的机械结构,复杂的电路原理,在他眼中,竟也蕴含着一种独特的“道”的韵律。他修真世界里锻炼出的强大推演能力、对能量流动的敏锐感知、对精密控制的追求,找到了新的用武之地。
他不再抱怨拧螺丝,而是开始研究如何拧得更好更快更省力;他不再鄙视车间的设备,而是如饥似渴地学习它们的原理、结构、维护方法。他利用一切业余时间钻研技术书籍,向老师傅虚心请教,甚至在别人休息时,反复拆装练习报废的零件。
赋,在专注和汗水浇灌下,终于破土而出。
他解决了一个又一个技术难题,修复了许多连工程师都头疼的进口设备故障。他那双曾经只用来画符推演的手,如今在油污和钢铁中变得灵巧而有力。渐渐地,“张工”这个称呼在车间里取代了“伟妆,带着由衷的敬意。他从一个“魔怔”的普通工人,一步步成为了厂里不可或缺的技术骨干,真正的“技术大拿”。
生活依然清贫,柴米油盐的烦恼并未消失。但他不再怨尤人。他靠着自己的双手,靠着一身过硬的技术,稳稳地撑起了这个家。妻子眼中的冰霜渐渐融化,儿子眼中的畏惧变成了崇拜。日子在机器的轰鸣和锅碗瓢盆的交响中,流淌出平凡却踏实的暖意。
岁月无声流淌。张伟在岗位上兢兢业业,直到光荣退休。退休那,厂里为他开了欢送会,徒弟们送了他一个崭新的搪瓷杯——不再是当年摔碎的那个。
退休后的生活宁静而充实。儿子成家立业,有了可爱的孙子孙女。院里时常充满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虽然算不上富裕,但衣食无忧,儿孙绕膝。张伟常常抱着孙子,坐在院里的老藤椅上,看着夕阳西下,给他讲车间里的故事,讲那些冰冷的机器如何在他手职听话”地运转。孙子听得入神,大眼睛里闪烁着对爷爷的崇拜。
曾经的“位面之子”、“气运推演大师”的执念,早已在岁月的长河中涤荡干净,只留下一个慈祥、平和、带着一身过硬技术荣光的老工人形象。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与安宁,那是靠自己的双手和智慧,脚踏实地创造出来的、实实在在的幸福福
最终,在一个平静的夜晚,如同油灯燃尽,张伟在睡梦中安详地停止了呼吸。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梦中,又回到了那个轰鸣的车间,回到了他真正掌控并为之奉献一生的“道场”。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生尘埃落定后的圆满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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