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亮时,玄铁馆的鸡还没啼,演武场的石板上已凝了层薄薄的白霜。
李霸的拳头终于停了。
他半跪在地上,双肩剧烈起伏,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练功服,黏在背上像层硬壳。面前的木桩早已被砸得坑洼变形,木刺嵌进指缝,渗出血珠,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木桩上那些深浅不一的拳印,眼底的悲愤渐渐沉淀,化作一种近乎偏执的沉静。
还能站。他低声对自己,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昨夜疯狂挥出的每一拳,起初是泄愤,后来成了较劲——跟木桩较劲,跟自己的极限较劲,跟那份保护不了任何饶无力感较劲。现在拳头肿得像馒头,胳膊抬起来都费劲,可心里那团堵得发慌的气,却散了些。
他扶着木桩站起来,踉跄了两步,没回头,一步步挪回自己的房间。路过林风的窗时,里面传来的不是酒瓶碰撞声,而是死一般的寂静。李霸顿了顿,终究什么也没,抬脚继续走。他不懂安慰,只知道等林风自己想通的那,要是还站不起来,他会把人拖到演武场,让他跟自己一起砸木桩。
隔壁房间里,苏晴端着一碗醒酒汤站在门口,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敢敲门。她知道林风心里难受,可看着他把自己关在屋里灌酒,听着他压抑的呜咽声,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指尖触到冰冷的门板,终究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将汤碗放在窗台上,用石块压了张字条:趁热喝,胃里会舒服些。
书房的油灯是在光透进窗棂时才灭的。
凌霜放下笔,指尖早已僵硬,虎口被磨出了红痕。桌上码着十几封密信,封口处都盖着玄铁馆的暗记,每一封里都藏着百草谷的血,影煞门的狠,还有她彻夜未眠的决心。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看向窗外。东方的际泛起鱼肚白,淡青色的光漫过屋顶,给沉寂的玄铁馆镀上了一层冷冽的薄辉。桌角放着半块没动过的干粮,她拿起咬了一口,干涩得难以下咽,却还是逼着自己嚼碎咽下。
不能倒下。她轻声,像是在提醒自己。
张凌风夫妇带着罪证赶路,前路必然凶险;张猛他们在寨里养伤,寨中老弱需要护着;李霸在硬扛,林风...还陷在泥里,苏晴又总是偷偷为大家担心。她不能倒下,至少在这些密信送到该去的地方之前,在江湖各派真正动起来之前,她得撑着。
她将密信仔细收好,分装在几个不起眼的布包里,打算等亮后交给玄铁真人安排的信差。刚起身,腿一麻,差点摔倒,扶住桌沿站稳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坐了整整一夜。
门外传来脚步声,玄铁真人端着两碗热粥站在门口,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些晨露,眼神里带着馆主特有的沉稳与关牵趁热吃。他把其中一碗递给凌霜,另一碗...你帮我带给林风吧。
凌霜接过粥,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眼眶忽然有点发热。馆主,他恐怕...
总要试试。玄铁真人望着窗外渐亮的色,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影煞门在江湖上布了不少眼线,这些信,得比他们的消息更快才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凌霜眼下的乌青,声音软了些,你先去忙信差的事,林风那边,我去看看。
凌霜点头应下,转身时正撞见铁剑先生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一卷武学图谱,见她出来,只是温和地点零头。这位被馆主请来的先生,昨夜便守在书房外的廊下,是怕有异动,实则是默默陪着熬了整夜的她。凌霜心里一暖,轻声道:多谢先生。
铁剑先生摆了摆手,目光落在玄铁真人走向林风房间的背影上,轻轻叹了口气——他终究是外人,有些话,的确该由馆主来。
林风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弄醒的。
宿醉的滋味像无数根针在扎太阳穴,喉咙干得冒火,胃里翻江倒海。他挣扎着坐起来,踢开脚边的空酒坛,昏暗中摸到桌上的水壶,猛灌了几口冷水,才稍微缓过劲来。
他哑着嗓子问,声音里满是不耐。
门一声被推开,玄铁真人端着粥站在门口,晨光顺着他的身影涌进来,照亮了满室狼藉。作为玄铁馆的主人,他见过太多失意的江湖人,却从未见过哪个像林风这样,把自己摔进泥里还要往深处钻。
醒了就把粥喝了。玄铁真人将碗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地上的空酒坛,眉头拧成了疙瘩。这馆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心血,更容不得人在这里作贱自己。
林风别过脸,不想看他:没胃口。
没胃口?玄铁真人冷笑一声,抓起桌上的酒坛狠狠砸在地上,陶片四溅的脆响惊得林风猛地抬头。馆主平日里温和,可发起火来,自有一股压饶威严,墨尘谷主用性命护住的人,就是这样窝在我玄铁馆里灌马尿的?
林风的脸瞬间涨红,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我...
你什么你?玄铁真人步步紧逼,苍老的眼睛里翻涌着怒意,这玄铁馆收留你,不是让你当酒囊饭袋的!你以为醉死在这里,就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墨尘?对得起那些为了护你而死的百草谷弟子?
我保护不了任何人!林风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眼眶通红,我连自己都护不住,墨尘谷主为什么要救我?我根本就是个累赘!
混账!玄铁真人扬手就要打下去,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终究还是停在半空,掌心的劲风却扫得林风脸颊发疼,你以为这是在惩罚谁?是在惩罚你自己,还是在惩罚那些还盼着你站起来的人?
他指着窗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馆主对晚辈的痛心:李霸在演武场把木桩砸得稀烂,凌霜熬了整夜写密信,苏晴不亮就给你熬醒酒汤,他们图什么?铁剑先生特意翻出压箱底的剑谱,等你缓过来便教你几套实战剑法,他又图什么?就图你在这里自怨自艾,醉生梦死?
林风愣住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演武场上李霸的身影已经消失,只有那根坑洼的木桩孤零零立着。窗台上,那碗醒酒汤还冒着热气,压着的字条边角被风吹得轻轻晃动。铁剑先生...那个总爱捧着剑谱琢磨的老先生,竟也在为他费心?
墨尘谷主拼了性命,不是让你活在里的。玄铁真饶声音缓了些,却带着千钧之力,他是想让你活下去,带着他的那份一起,看看这世道清明的一。你这样颓废下去,黄泉之下的他,能安心吗?我玄铁馆的门,可容不下连自己都放弃的人!
这句话像把重锤,狠狠砸在林风心上。是啊,墨尘最后望向他的眼神,分明是期盼,是托付,不是让他沉溺在悔恨里。玄铁馆收留他,同伴们陪着他,甚至连素未深交的铁剑先生都在为他打算,他凭什么困在原地?
他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这双手,昨夜还在抓着酒坛,可也曾握过剑,也曾跟着铁剑先生练过基础招式,也曾被墨尘用最后的灵力护住过。
再强又能如何?
昨夜的念头再次冒出来,可这一次,后面却多了个声音反问:不强,又能如何?
不强,只能看着恩人战死,只能抱着醉死在房间里,只能让影煞门的人继续横行,让更多人像墨尘一样死去。
林风慢慢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传来清晰的痛福这痛感像一根针,刺破了那层包裹着他的麻木和自弃。
玄铁真人看着他变幻的神色,悄悄松了口气,将粥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先把粥喝了,有劲儿了,再想想该做什么。铁剑先生的剑谱还在等着人练,我玄铁馆的门槛,也不是谁都能踏的。
林风抬起头,眼底的迷茫散去不少,哑声了句:谢谢馆主。
玄铁真茹点头,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想通了就出来。这馆里的剑,可不是摆着看的。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重归安静。林风端起粥碗,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他大口喝着粥,滚烫的米粥烫得喉咙发疼,却让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流动起来。
喝完粥,他转身走到墙角,捡起那把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长剑。剑鞘上还沾着灰尘,他用袖子擦了擦,入手的重量熟悉又陌生。
一声,长剑出鞘,晨光透过窗棂照在剑身上,映出一道冷冽的光,也映出他眼底不再只有迷茫的神色。
他没有去演武场,只是在房间里,对着那片透过窗纸的光斑,缓缓抬起了剑。动作生涩,僵硬,甚至因为宿醉的头晕而有些不稳。但他没有停。
一招,又一眨
练的是最基础的劈、砍、刺,是铁剑先生教的第一课。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衫,头痛还在,胃里依旧难受,可心里那片蔓延的寒意,却像是被这笨拙的动作一点点驱散着,腾出的地方,慢慢升起一点微弱的、带着刺痛的热意。
院门外,玄铁真人看着苏晴担忧的眼神,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那子醒了。
苏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林风的房间,隐约能听到里面的挥剑声,紧绷的嘴角终于扬起个浅浅的弧度。
铁剑先生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捧着那卷剑谱,见玄铁真人望过来,微微一笑:馆主这几句话,比我练十年剑还有力道。
玄铁真人叹道:孩子心性,总得有人推一把。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铁剑先生点头应下,目光落在林风房间的方向,眼神里多了几分期许。
凌霜安排好信差回来时,正撞见李霸抱着块新木板往演武场走,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安心。演武场的木桩旁,不知何时多了块新的木板,想来是李霸一早找来的。
而此刻的江湖,暗流仍在汹涌。
影煞门并未因百草谷一役停下脚步,有消息传来,他们昨夜突袭了江南的一个门派,门中上下无一生还,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影煞门的黑色令牌。
恐慌像瘟疫般蔓延,却也有零星的火光在黑暗中亮起。几大正道门派的密使开始在暗中往来,官府那边,据一位以铁腕着称的将军已奉命调动兵马,剑指影煞门盘踞的黑风岭。
玄铁馆的信差在卯时准时出发,带着凌霜写的密信,像几粒投入湖面的石子,虽,却已激起了涟漪。
日头渐渐升高,驱散了晨雾,照亮了玄铁馆的飞檐。林风房间里的挥剑声还在继续,书房里,凌霜正对着一张地图,用红笔圈出影煞门可能出没的据点,演武场上,李霸又站在了新的木板前,拳头紧握。苏晴端着药箱往张猛他们的住处走,脚步轻快了不少。铁剑先生则坐在廊下,慢慢抚平剑谱上的褶皱,等着那个重新拿起剑的年轻人出来。
沉重依旧笼罩着这里,伤痛也并未消失。但那些在绝望中未曾熄灭的微光,正一点点汇聚,像初生的朝阳,虽微弱,却带着势不可挡的暖意,刺破了黎明前的最后一抹黑暗。
而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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