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清晨与江城截然不同。
这里的雾气是活的,像有生命的白色绸带缠绕在山峦之间,随着山风缓缓流动。古松的针叶上凝结着露珠,偶尔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是山中道观早课的信号。
张启云站在紫霄峰顶的观星台上,望着东方渐亮的空。他离开江城已有六个时,连夜御符飞行赶回终南山。道袍的下摆还沾着江城老宅地下室的尘土,袖中藏着那七道加固封印的金符残留的气息。
“师父。”
身后传来柳依依的声音。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粥走过来,眼中带着关切:“您一夜没休息。先吃点东西吧。”
张启云接过碗,粥里加了黄精、枸杞和山参,是补气安神的方子。他慢慢喝着,目光仍望向远方。
“江城那边处理好了?”柳依依问。
“暂时稳住了。”张启云简单了老宅地下室的事,“七星镇阴剑的封印已经加固,幽冥组织短时间内无法破坏。林晚晴和江若雪会善后。”
柳依依沉默片刻,轻声问:“师父真的……原谅林姐了?”
张启云没有立刻回答。
山风拂过,掀起他额前的碎发。晨光中,他的侧脸线条分明,眼神深邃如古井。
“不是原谅。”他终于开口,“是放下了。”
他放下碗,从怀中取出一件用黄绸包裹的物品。揭开绸布,露出一面古朴的铜镜——直径约八寸,镜面朦胧如雾,背面刻着阴阳太极图和二十八星宿的符文。镜缘处有七处凹陷,原本应该镶嵌着什么,如今已空。
“阴阳镜。”张启云轻抚镜面,“幽冥组织想用它打开阴阳通道,释放阴气。但他们不知道,这镜子真正的力量,远不止于此。”
柳依依凝视着镜子:“苏师伯昨研究古籍时发现,这镜子全名‘七窍阴阳镜’,需要七颗对应的宝石才能完全激活。我们现在只有三颗——从幽冥组织那里夺来的‘枢’、‘璇’,还有您师父留下的‘玉衡’。”
“剩下的四颗,‘玑’在龙虎山,‘开阳’在武当,‘摇光’据流落海外。”张启云将镜子重新包好,“但即使只有三颗,镜子的基本功能已经可以启动。”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比如……让生者与逝者短暂相见。”
柳依依呼吸一滞。
她明白师父在什么。
三年前,张启云的师父玄真道长在徒弟入狱后,因悲愤交加旧疾复发,临终前未能见到爱徒最后一面。这是张启云心中最深的遗憾。
“师父,您想用阴阳镜见玄真师祖?”柳依依心翼翼地问。
张启云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已经明了一牵
早课钟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七声,代表道观有重要事宜。张启云收起镜子,整理道袍:“走吧,苏师兄他们应该找到更多线索了。”
两人穿过雾气弥漫的山道,来到紫霄峰后山的藏经洞。这是一处然岩洞改造的藏书地,洞内干燥通风,石架上整齐码放着数以千计的古籍、竹简、帛书。
苏振华和陈雨菲正在洞内忙碌。石桌上摊开十几卷古书,烛光映照着泛黄的纸页。
“启云,你回来了。”苏振华抬头,眼中带着血丝,显然一夜未眠,“我们找到了重要线索。”
他指向一卷唐代的《终南山志》:“你看这里——‘唐开元二十三年,有异人自东海来,携阴阳镜镇于紫霄峰下,以七窍宝石封印,谓此镜可通阴阳,然用之不当,必遭谴’。”
陈雨菲补充道:“还有这本明代的《道藏辑要》,里面详细记载了阴阳镜的用法。书上,镜子需要以施术者的精血为引,配合对应咒语,方能在特定时辰——比如七月十五子时——短暂开启阴阳通道。”
“但书上警告,”苏振华神色凝重,“每次使用,都会消耗施术者大量阳寿,且会扰动阴阳平衡。若是频繁使用,甚至可能引来‘阴兵过境’,酿成大祸。”
张启云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的阴阳镜。
“我们还找到了这个。”陈雨菲从石架深处取出一只紫檀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卷用金线捆扎的帛书。帛书展开,字迹娟秀中带着力道,竟是女子手笔。
“这是唐代女冠谢自然的《镇阴录》。”苏振华解释,“谢自然就是当年那位从东海来的‘异人’。她在簇修行三十年,最终在七月十五那日,以自身为祭,彻底封印了终南山下的阴脉节点。”
帛书上记载着谢自然最后的遗言:
“余镇阴于此三十载,知阴阳有序,生死有常。世人多欲见亡者,却不知相见一时,扰乱阴阳,遗祸无穷。镜可通幽,然用之者需承因果。见逝者一面,损阳寿一纪;若强留亡魂,必遭谴。”
“一纪是十二年。”柳依依低声,“见一面,就要付出十二年寿命的代价……”
洞内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在山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张启云走到洞口,望着外面流动的雾气。晨光已经洒满山谷,鸟儿开始鸣叫,新的一已经开始。但他的心,却沉在昨日的阴影里。
“师父临终前,最挂念的是什么?”他突然问。
苏振华想了想:“玄真师叔一生最重两件事:一是守护太清一脉的传承,二是镇守江城的地脉。他常你资聪颖,心性纯良,是继承衣钵的最佳人选。”
“可他没等到我出狱。”张启云的声音很轻,“我在狱中第三年,收到师父病危的消息。我求狱警让我去见最后一面,他们不同意。等我减刑出狱,师父已经去世七个月了。”
他转过身,眼中有着罕见的脆弱:“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连他临终前想对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雨菲想什么,却被苏振华用眼神制止了。
有些心结,只能自己解开。
“我想用阴阳镜。”张启云终于出了这句话,“就在今晚子时。我要见师父最后一面,听他的遗言。”
“启云!”苏振华急切道,“你看到谢自然的警告了!十二年阳寿啊!而且现在是七月,阴气最盛的时候,使用镜子风险极大!”
“我知道。”张启云平静地,“但我必须这么做。有些话,我必须亲耳听师父。有些问题,我必须当面问他。”
“比如为什么明明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却不设法救我?”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比如为什么要把太清诊所的秘密都带走,不留给我只言片语?比如……他最后时刻,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这些问题,在他心中埋藏了三年。
像一根根刺,扎在最柔软的地方。
柳依依眼眶红了:“师父,玄真师祖绝不会对您失望的。他那么疼您……”
“所以我更要知道真相。”张启云握紧拳头,“我要亲耳听到他的回答。”
洞内的气氛凝重如铅。山风从洞口灌入,吹得烛火几欲熄灭。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轻道士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张师叔!不好了!山下……山下出事了!”
“慢慢。”张启云皱眉。
“昨夜子时,山下的王家村有七户人家同时做了怪梦!”年轻道士脸色苍白,“他们梦到已故的亲人浑身湿透,站在床边‘冷’、‘饿’,要家人烧纸钱、供饭食。今早醒来,七户人家都发现家中水缸的水莫名少了一半,米缸的米也湿了!”
苏振华脸色大变:“阴魂托梦……这是阴气外泄的征兆!终南山下的封印松动了!”
“不止如此。”年轻道士声音发颤,“今早村民们去祖坟上香,发现好几处坟堆有被翻动的痕迹,土壤潮湿,像是……像是有什么从里面爬出来过!”
陈雨菲倒吸一口凉气:“七月未到,阴魂已经开始躁动了……”
张启云快步走出山洞,望向山下的方向。雾气中,隐约可见王家村的轮廓。他的目光又转向紫霄峰深处——那里是谢自然当年封印阴脉的地方,也是阴阳镜原本镇守的位置。
“幽冥组织拿走镜子后,封印就减弱了。”他喃喃道,“虽然我们夺回了镜子,但封印已经受损。加上现在是七月,阴气日渐强盛……”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转身看向苏振华:“师兄,你师父最挂念的是镇守江城地脉。那终南山这里呢?太清一脉历代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苏振华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启云,有些事,玄真师叔本来打算在你出狱后亲口告诉你。但现在……我不得不。”
他走到石架最深处,转动一个隐蔽的机关。石壁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密室。密室内只有一尊石碑,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太清一脉历代传人。
“从谢自然开始,太清一脉的使命就是镇守终南阴脉。”苏振华指着石碑,“每代传人,都要在此立誓,以自身修为加固封印,防止阴气外泄,祸乱人间。”
他的手指停在最后一个名字上:玄真。
“三年前,你入狱时,玄真师叔已经病重。但他还是强撑病体,每年七月都来终南山加固封印。直到去年,他实在撑不住了……”
苏振华的声音哽咽了:“临终前,他拉着我的手:‘告诉启云,太清一脉的担子,以后就交给他了。镇守阴阳,守护苍生,这是我们的宿命。’”
张启云怔怔地看着师父的名字。
原来如此。
原来师父不是不救他,而是有更重要的责任。
原来师父带走诊所的秘密,是不想让他分心,想让他专心继承真正的使命。
原来师父从未对他失望,只是等不到亲口嘱托的那一。
“师叔还有一句话。”苏振华抹了抹眼睛,“他:‘告诉启云,见与不见,我都在那里。阴阳两隔,不必强求。活着的人,要把眼睛看向前方。’”
活着的人,要把眼睛看向前方。
张启云闭上眼睛。
师父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温和而坚定,就像时候教他背硕道德经》时一样。
“道法自然,无为而治。强行见亡者,是逆而行,必遭反噬。”
“启云,你的路还很长。不要被过去困住。”
他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从怀中取出阴阳镜,他凝视着朦胧的镜面。镜中倒映出他的脸,还有身后担忧的众人,洞外的山光云影。
见一面,十二年阳寿。
扰动阴阳,可能引发更大的灾祸。
而他身上,已经背负着太清一脉的使命,江城千万生灵的安危。
“我明白了。”张启云轻声。
他将阴阳镜重新用黄绸包好,郑重地放在石桌上。
“今晚不用镜子。”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师父得对,活着的人,要把眼睛看向前方。我的责任是守护现在的人,而不是执着于已逝的过去。”
柳依依惊喜地看着他:“师父!”
“但是,”张启云话锋一转,“我们必须立刻加固终南山的封印。王家村的异象只是开始,随着七月十五临近,阴气会越来越盛。如果封印完全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向苏振华:“师兄,谢自然的《镇阴录》里,有没有记载加固封印的方法?”
苏振华连忙翻开帛书:“有!这里写着——‘若封印松动,需以七阳之血重绘符箓,配合七星方位,于月圆之夜行镇压之法’。七阳之血指的是七个阳年阳月阳日出生之饶血,还要配合七星阵……”
他的声音突然停住,脸色变得古怪。
“怎么了?”陈雨菲问。
苏振华抬头看向张启云,缓缓道:“七阳之血的条件……启云,你是丙寅年寅月寅日寅时出生,是至阳命格。但还需要六个阳年阳月阳日出生的人……”
张启云皱眉:“短时间内,去哪里找六个这样的人?”
洞内再次陷入沉默。
年轻道士突然开口:“那个……张师叔,我听,昨山下来了几个奇怪的人。他们自称是什么‘特别事务处理局’的,要找您商量要事。领头的姓秦,是个中年男人,他……他他们就是为了封印的事来的。”
特别事务处理局?
张启云与苏振华对视一眼。
“请他们上来。”张启云,“立刻。”
半时后,六个人出现在藏经洞口。
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中山装,气质沉稳干练。他身后跟着三男两女,都穿着便装,但眼神锐利,步伐矫健,显然都不是普通人。
“张启云先生?”中年男人伸出手,“我是秦山海,特别事务处理局第七处处长。奉上级命令,前来协助终南山封印事宜。”
张启云与他握手,感觉到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厚真气——这是正宗的道家内力。
“秦处长怎么知道封印的事?”他直截帘地问。
秦山海微微一笑:“特别事务处理局专门处理这类‘特殊事件’。终南山阴脉封印,我们局已经监控了六十年。三个月前,我们的仪器检测到封印能量异常波动,就知道出问题了。”
他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经过调查,我们锁定了幽冥组织。但他们行事隐蔽,我们一直找不到确凿证据。直到昨,江城那边传来消息,你们挫败了他们在老宅的行动,我们才确定时机成熟了。”
文件里是幽冥组织的详细资料,包括他们的历史、目标、主要成员,甚至还有他们在海外的几个秘密据点。
“你们想怎么做?”张启云问。
“合作。”秦山海言简意赅,“我们有六位阳年阳月阳日出生的人员——包括我自己。加上你,正好七人。我们有专业的设备和古籍资料,你们有太清一脉的传承和阴阳镜。合作加固封印,阻止幽冥组织在七月十五的计划。”
他身后的五人齐齐上前一步。张启云感受到他们身上纯正的阳气——确实是至阳命格,而且都修炼过正统道法。
“为什么帮我们?”张启云盯着秦山海的眼睛。
秦山海坦然与他对视:“因为这是我们的职责。守护阴阳平衡,保护百姓安宁,这是特别事务处理局成立的宗旨。张先生,你我目标一致,不是吗?”
山风吹过,卷起洞外的落叶。阳光终于穿透雾气,洒在紫霄峰顶。
张启云沉默良久,终于点头。
“好,合作。”
秦山海露出笑容:“明智的选择。那么,我们先制定详细的计划。七月十五只剩下两了,时间紧迫。”
众人围坐在石桌前,开始商讨。张启云听着秦山海讲解封印的具体步骤,目光却不时飘向桌上的阴阳镜。
黄绸包裹的镜子静静躺在那里,像一段被封存的往事。
他想起师父的教诲,想起林晚晴的眼泪,想起江城那些平凡而真实的生活。
有些东西,注定要放下。
有些责任,必须扛起来。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种下的善因,如今结出了善果——特别事务处理局的到来,不是巧合,而是他一直以来守护苍生的回报。
而拒绝使用阴阳镜,拒绝沉溺于过去,是他为自己选择的道路。
这条路很难,但方向明确。
就像终南山的山道,虽然崎岖蜿蜒,但最终通向峰顶。
那里有光。
张启云收回目光,专注地投入讨论。
洞外,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驱散了终南山最后的雾气。
新的一,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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