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风吟谷”谷底那片劫后余生的狼藉大地,涂抹上一层凄艳而诡异的暗红。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腥臭、以及那挥之不去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混乱余韵。巨坑如同大地被剜去的丑陋伤疤,边缘光滑如镜,深不见底,唯有深处传来沉闷、缓慢、如同垂死心脏搏动般的“咚……咚……”声,提醒着众人那恐怖存在的生命力并未完全消散,或许只是暂时被“封印”或“重创”回霖底。
叶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木晓身边。那个总是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在绝境中一次次扛起希望、却也一次次将自己推向毁灭边缘的少年,此刻静静躺在冰冷、布满腐蚀痕迹的黑色岩地上,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胸前、甚至耳鼻之中,都残留着已经干涸、却依旧触目惊心的黑红色血迹。他双目紧闭,眉头因剧痛而紧紧蹙着,身体微微蜷缩,仿佛仍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木晓……木晓!你醒醒!”叶琴颤抖着伸出冰凉的手指,心翼翼地探向木晓的颈侧。指尖传来极其微弱、缓慢、时断时续的脉搏跳动,让她几乎要停滞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还活着!但这样的脉搏……
她迅速取出怀中仅存的、最珍贵的保命丹药——一枚以“地心乳”为主药、混合了数种续命灵草炼制的“生生造化丹”,这是她为自己预留的、不到生死关头绝不舍得动用的最后底牌。此刻,她没有丝毫犹豫,撬开木晓紧闭的牙关,将丹药心地渡入他口中,并以自身精纯柔和的木灵力,助其缓缓化开药力。
同时,她以最快的速度,检查木晓的伤势。越看,她的心就越沉,越凉。
胸前骨骼多处碎裂,塌陷变形,那是被恐怖冲击波正面撞击的结果。五脏六腑皆有不同程度的移位、破损、内出血,若非他修炼《听雨心经》根基扎实,体魄经过多次淬炼,又在绝境中激发了某种奇异力量护体,恐怕早已被震碎。经脉更是惨不忍睹,多处断裂、淤塞,灵力流转几乎停滞,丹田气海也黯淡无光,仿佛干涸的深井。而最让她心惊的,是木晓的魂魄状态——虚弱、涣散、震荡不休,如同随时会熄灭的烛火,更隐隐有一丝诡异的、冰冷的、仿佛源自灵魂本源的“枯竭”与“空虚”感,这不仅仅是重伤,更像是……某种“本源”受到了不可逆的透支与损伤!
是强行刺激契约印记?是那诡异潭水与混乱核心的冲击?还是……他最后爆发出的、那令怪物都感到恐惧的未知力量的反噬?
叶琴不敢深想。她只能倾尽所能,以金针封穴,稳住木晓的心脉与魂魄,疏导其体内狂暴的药力与残存的混乱能量,修复受损的经脉与脏腑。她的动作快而稳,但额头的冷汗与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与深深的无力福木晓的伤势,太重了,重到超出了她目前医术的极限!即便影生生造化丹”这等续命奇药,也只能勉强吊住他一丝生机,能否醒来,何时醒来,醒来后是否能恢复,都是未知数。
王珂和沐晚晴相互搀扶着,也来到了近前。看到木晓的惨状,王珂虎目含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因自身伤势无力,只能死死握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沐晚晴更是捂住了嘴,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无声地哭泣。
“叶姐姐……木师兄他……他能活下来吗?”沐晚晴哽咽着,声音充满了恐惧。
叶琴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施针、渡气,直到将木晓体内最致命的几处伤势暂时稳住,又喂他服下了两颗稳固魂魄的丹药,才缓缓直起身,脸色苍白如雪,眼中布满了血丝与深沉的疲惫。
“暂时……死不了。”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弱,“但伤势太重,魂魄受损,体内情况复杂诡异,我也无法完全探明。能否醒来,何时醒来,醒来后如何……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和……意了。”
这话,让王珂和沐晚晴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叶琴的目光,再次落到木晓右手手背上。那里,那枚曾经在关键时刻爆发出璀璨金光的契约印记,此刻黯淡得几乎与周围皮肤无异,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但叶琴能感觉到,印记并非消失,而是……沉寂、内敛到了极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陷入了最深沉的“休眠”,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虚弱”与“伤痕”。这印记,似乎才是木晓魂魄深处那“空虚”感的源头?
她又看向木晓怀中,那里贴身收藏着那枚神秘的黑色玉简残片,以及那枚暗金薄片。这两样东西,此刻也毫无动静。但叶琴心中,已隐隐将它们与木晓最后那诡异的爆发、以及此刻沉重的伤势,联系在了一起。木晓身上,到底还隐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与……代价?
“簇不可久留。”叶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着眼前的处境,“木晓需要绝对安静、安全的环境疗伤。这谷底……太危险了。那巨坑中的东西,不知何时会再起波澜。秦岳逃了,但未必不会卷土重来,或者引来其他东西。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寻一处最隐蔽、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叶姐姐,木师兄他这样,怎么走?”沐晚晴看着昏迷不醒、伤势沉重的木晓,担忧道。
叶琴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周围,最后落在谷地边缘,一处相对完整、看起来像是然形成、入口隐蔽的岩洞。那岩洞距离巨坑较远,且地势稍高,似乎是个不错的临时避难所。
“王珂,你还能动吗?”叶琴问道。
王珂挣扎着站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胸口也隐隐作痛,但眼神坚定:“能!叶姐姐,你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好。你与晚晴,去那处岩洞看看,确认是否安全,清理一下。我将木晓带过去。我们就在那里暂时落脚,等他……情况稍稳,再做打算。”叶琴迅速做出安排。她知道,带着木晓长途跋涉寻找出路不现实,眼下只能先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让木晓和自己等人,都先恢复一些元气。
王珂和沐晚晴点头,相互搀扶着,心翼翼地朝着那处岩洞走去。
叶琴则俯身,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木晓背起。木晓身材偏瘦,但此时昏迷中身体不受控制,格外沉重。叶琴本就消耗巨大,此刻更是觉得背上如同压了一座山,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内衫。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背着木晓,一步一步,朝着那处岩洞,坚定地走去。
岩洞不大,但足够深,入口隐蔽,内部干燥,通风尚可,并无活物栖息痕迹,暂时安全。王珂和沐晚晴已简单清扫出一块平整的地面,铺上了从破损储物袋中找出的、仅存的干净衣物和被褥。
叶琴心地将木晓放下,让他平躺,再次为他检查伤势,确认没有在移动中恶化,才略微松了口气。她让王珂和沐晚晴也抓紧时间调息恢复,自己则守在一旁,一边默默运转心法,恢复着枯竭的灵力与心神,一边时刻关注着木晓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夜幕,再次降临。谷底的风声似乎彻底消失了,只有那巨坑深处传来的、沉闷的、令人心悸的“搏动”声,如同死亡的丧钟,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洞内,只有微弱的呼吸声,与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叶琴望着木晓那苍白、平静、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的脸,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与茫然。秘境之行,本是为了寻找机缘,寻找真相,却落得如此下场。王珂重伤,晚晴受惊,林风惨死,木晓更是生死难料。而她,不仅未能找到祖父失踪的真相,反而卷入了秦守拙的阴谋,知道了更多令人不寒而栗的秘密。前路,究竟在何方?
就在这时,叶琴忽然发现,木晓那一直微弱、时断时续的呼吸,似乎……平稳、悠长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节奏不再混乱。她连忙再次探向木晓的腕脉。
脉搏,依旧微弱,但比之前稳定了些许。最让她惊讶的是,木晓体内那原本如同废墟般、淤塞断裂的经脉,此刻似乎正被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而坚定“生机”的力量,极其缓慢地……滋润、修复着?这股力量,并非来自“生生造化丹”的药力,也非木晓自身残存的《听雨心经》内息,更不同于他之前那种淡灰的“中和”力量。它更加内敛,更加纯粹,更加……“本质”,仿佛源自生命本身最深处的、最本源的“修复”与“重生”之力!
叶琴凝神细查。这力量,似乎正从木晓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深处,极其缓慢地渗透出来?是“生生造化丹”激发了他自身的潜能?还是……他体内本就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强大的恢复能力?
不对!叶琴目光猛地一凝,落在了木晓的右手!那枚黯淡沉寂的契约印记,此刻,竟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虽然光芒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但叶琴确信自己看到了!而且,随着这微光的闪烁,那股源自木晓身体深处的、微弱的“生机”之力,似乎也随之波动了一下,变得更加活跃了一丝!
契约印记……在自行修复?并且,在反哺木晓的身体与魂魄?!
这……这怎么可能?!据她所知,契约印记虽是“守钥人”的凭证,蕴含着强大的“秩序”之力,但其本身更像是一种“钥匙”或“凭证”,并非疗伤圣物。除非……这印记本身,就与木晓的生命本源、或者,与“守钥”血脉最深层次的某种“生命力”紧密相连?印记受损,木晓重创;印记开始自我修复,也带动了木晓身体本源的缓慢复苏?
这个发现,让叶琴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不虚的希望光芒!
她不再犹豫,取出身上最后几枚温养魂魄、滋养经脉的丹药,心喂木晓服下,同时,再次以金针刺入木晓几处滋养生机、稳固魂魄的大穴,引导着那股微弱的、源自契约印记与本身体内的“生机”之力,在木晓残破的体内,缓缓流转,修复着那些最深层的、丹药难以企及的暗伤。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需要极大耐心的过程。叶琴不敢有丝毫松懈,全神贯注,仿佛在进行一场与死神抢夺时间的、精细到极致的手术。
时间,在寂静与专注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洞外,那巨坑的“搏动”声,似乎也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彻底消失,仿佛那潭底的怪物,也因重创而陷入了更深沉的“休眠”。谷底,重归一种死寂的平静。
一夜过去,色微明。
叶琴脸色苍白,眼中布满了血丝,心神与灵力都几乎耗尽,但她却强撑着,不敢闭眼。王珂和沐晚晴也已醒来,默默地守在旁边,不敢打扰。
就在第一缕朦胧的光,透过岩洞狭窄的缝隙,照射在木晓脸上时——
那一直紧闭的、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的、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
在叶琴、王珂、沐晚晴三人屏息凝神、几乎不敢置信的目光注视下,木晓那沉重的、仿佛被无形枷锁锁住的眼皮,终于,极其艰难地、缓慢地,掀起了一条缝隙。
一抹黯淡、涣散、却依旧带着一抹难以磨灭的淡金色的眸光,从那缝隙中,微弱地透了出来,映入了叶琴那双写满了疲惫、担忧、与瞬间涌起的狂喜的眸子。
他……醒了。
虽然只是睁开了眼,虽然那眼神虚弱、迷茫,仿佛随时会再次阖上,虽然他的身体依旧无法动弹,伤势沉重得难以想象。
但他,终究是从那无边黑暗的死亡深渊边缘,挣扎着,爬了回来。
“叶……师姐……”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若游丝的声音,从木晓干裂的唇缝中,艰难地溢了出来。
叶琴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夺眶而出。她紧紧握住木晓冰凉的手,用力地、哽咽着点头:“嗯!我在!木晓,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王珂和沐晚晴也红了眼眶,激动得不出话来。
木晓看着叶琴满脸的泪痕与疲惫,看着王珂和沐晚晴关切的眼神,涣散的眸光,似乎凝聚了一丝,嘴角极其微弱地、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仿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因牵动伤势而眉头一蹙。
他重新闭上了眼,但呼吸,却比之前更加平稳、悠长。那枚右手手背上的契约印记,在晨光中,似乎也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虽然依旧黯淡,却不再如同死物。
新生。在付出了几乎难以承受的惨痛代价后,一丝微弱却顽强的生机,终于在这绝境中,悄然萌发。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木晓的伤势,前路的未知,秦岳的威胁,秦守拙的阴谋,秘境的真相……一切,都如同这谷底清晨的迷雾,依旧浓重,依旧深不可测。
但至少,他们,还活着。而且,最重要的那个人,醒来了。
希望,如同岩缝中透出的那一缕微光,虽然微弱,却终究是……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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