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雾,浓稠的绝望,如同凝固的、灰色的海,缓慢地、无声地挤压过来。木子走在最前面,拖绳深深勒进肩胛,每一步都陷在冰冷湿滑的、不知是泥是腐殖质的烂泥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单调得令人发疯。身后是王珂粗重的喘息,和兽皮摩擦地面的拖拽声,间或夹杂着周总旗在颠簸中发出无意识的、微不可闻的呻吟。
没有路,没有方向,只有手背上那枚契约印记传来的、冰冷而固执的、如同被一根无形铁链拖拽的“感觉”。这感觉并不指向“生路”,甚至不指向“目标”,它更像是一种……宿命的引力,一种必须到达某个“地方”的、不容抗拒的命令。是“守钥人”血脉的最终呼唤?还是“影蚀”布局中那“大祭”的祭坛?
他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只知道执行指令的傀儡,拖着沉重的负担,朝着那冥冥之中的方向,一步步挪动。金色的、毫无情感的眼睛,在浓雾的映衬下,偶尔会扫过前方,冰冷地穿透翻滚的灰白,看到更深处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更加混乱驳杂的能量流向。那是落魂涧本身存在的、如同地脉般流淌的死寂与怨毒,而他,正逆着这流向,走向更深沉的、混乱的源头。
“木子……”身后的王珂哑着嗓子,声音里带着再也无法压抑的、对无尽黑暗的恐惧,“我们……我们走了多久了?这雾,怎么越来越冷了?”
木子没有回头。寒冷?不,并非气的寒冷,而是那股侵蚀生机的、能冻结灵魂的死寂气息,随着他们深入,越来越浓,越来越重。他甚至能“看见”,丝丝缕缕的、灰黑色的气息如同有生命般,缠绕过来,试图钻进他们的口鼻,侵入他们的经脉。他体内残存的伏妖劲自发运转,微弱地抵抗着,而手背的契约印记则像个冰冷的中枢,将这些侵袭而来的、属于“混乱”与“死寂”的驳杂气息,粗暴地排斥、隔绝在外。他像一个自带屏障的、不受欢迎的异物,在这片属于“死”的领域中穿校
“快了。”他开口,声音嘶哑,却没有任何温度,像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方向没错。”
话音刚落,前方的雾气忽然一阵不自然的翻滚,不是被风吹动,而像是被某种庞大黏腻的东西搅动。浓雾猛地散开一片,露出下方黑漆漆的、冒着气泡的沼泽水面。水面之下,一个巨大模糊的阴影一闪而过,随即,水面裂开,一根布满吸盘、滑腻冰冷的惨白色触手,迅疾如电地朝着木子卷来!
那触手带着难以形容的恶臭,所过之处,连雾气都被腐蚀出“嗤嗤”的声响。
木子瞳孔猛地一缩,没有后退,甚至没有试图完全闪避。他只是猛地将拖绳向旁边一甩,将拖着周总旗的兽皮撬险之又险地移开触手的攻击范围,同时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和速度侧转,右手并指如刀,指尖竟在刹那间泛起一层极其淡薄、却带着森然寒意的、仿佛能切割一前生机”与“秩序”的金色微光,并非伏妖劲的灼热,而是契约印记力量的某种冰冷、剥离的变种——并非守护,而是“否定”。
“嗤——!”
淡金色的指尖划过惨白的触手,没有惊动地的声响,那坚韧的触手却像是被滚烫的刀子切过的牛油,瞬间失去了所有活性,迅速变得灰败、干瘪,然后无声地断裂,落回泥沼,化作一滩脓水。沼泽水面剧烈翻腾了一下,传来一声痛苦而愤怒的、仿佛来自深渊的无声嘶吼,但那阴影似乎对木子指尖那残留的、令它本能恐惧的气息极度忌惮,竟不敢再攻击,缓缓沉入水底,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王珂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根可怕的东西袭来,然后又诡异地断掉、消失,而木子已经收回了手,继续拖着周总旗,一步不停地向前走去,仿佛刚才只是拂开了一片碍事的蛛网。
“那……那是什么?”王珂牙齿打颤,脸色惨白。
“不知道。”木子平静地回答,看都没看那重新被浓雾笼罩的水面。他手背上,契约印记的光芒缓缓淡去,指尖那残留的冰冷锐意也迅速消散。他能感觉到,动用这印记的力量,每一次都像是在抽取他生命本源,冰冷而空虚,带着某种他不愿深思的代价。但他没有选择。
他们继续前进。死寂的浓雾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仿佛有无数的东西在暗处蠕动、窥伺。偶尔,能看到扭曲的、形似枯骨却又在活动的植物影子;能听到低低的、如同梦呓般的哭泣声在耳边回荡,带着令人心智错乱的力量。木子眼中的金光时不时亮起,驱散靠近的诡异低语,将那些试图缠绕上来的灰黑死气弹开。他像是一个行走在死亡国度的异类,周身散发着一种令这片绝地本身都感到厌恶和排斥的、冰冷的“秩序”气息。
王珂紧紧跟在他身后,半步不敢远离。他看着木子那始终挺直、却仿佛不带丝毫温度的脊背,看着他金色眼眸偶尔扫过时带来的心悸感,只觉得眼前的同伴越来越陌生,越来越……不像“人”。但他不敢问,也不能问,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对抗着越来越沉重的疲惫和发自心底的寒意。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一,也许两,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饥饿、干渴、极度的疲惫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们最后一点力气。木子感觉自己像是一具被掏空的、仅凭本能和那冰冷印记维持行动的躯壳。直到前方,那浓得化不开的雾气,终于开始变薄、变淡。
不,不是消散,而是被什么巨大的存在吸收了。
雾气渐散,视野变得开阔。他们终于走下了这片无尽的、黏稠的泥沼地带,脚下踩到了坚硬、却冰冷得不正常的黑色岩石。前方,是一片更加令人心悸的景象——
那是一座山,一座完全由森然白骨堆砌而成的、巨大的、嶙峋的山!不知是何种生物的骸骨,有的巨大如房屋,有的细如虫豸,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直堆砌到视线的尽头,隐没在更高处的浓雾郑白骨山散发着浓郁到几乎凝结成实质的死亡气息,与落魂涧无处不在的“死寂”同源,却又更加纯粹、更加霸道。空气中,无数肉眼可见的、灰白色的絮状物在缓缓飘荡,那是高度凝聚的、带着强烈怨念的死气碎片,仅仅是吸入口鼻,就让人眼前发黑,魂魄不稳。
而在白骨山的山脚,正对着他们来的方向,赫然有一个巨大的、漆黑的洞口。洞口边缘光滑,仿佛被什么巨兽啃噬出来,又像是某种庞大存在的“巢穴”入口。一股比白骨山更加阴冷、更加古老、也更加令人灵魂颤栗的气息,从洞内弥漫出来,如同呼吸。契约印记传来的那股不容抗拒的、冰冷的牵引力,最终指向的源头,就在这洞口的深处!
是这里了。
木子停下脚步,金色的眼眸凝视着那深不见底的洞口。那里面,影影蚀”的秘密?影大祭”的祭坛?还是……“守钥人”的终结之地?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必须进去。
“我们……要进去?”王珂的声音抖得厉害,看着那白骨山和漆黑的洞口,脸色惨白如纸。仅仅是站在这里,他就感到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体内的生机在飞速流逝。
“你留在这里。”木子终于转过身,金色的眼眸看向王珂,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王珂的心脏猛地一缩,“看着周叔。我进去。”
“不行!你一个人……”王珂急了。
“你进去,只会死。”木子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里面的东西,你扛不住。留在这里,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珂,扫过地上昏迷的周总旗,也扫了一眼身后那茫茫无际的、吞噬了赵乾的浓雾,“如果我回不来,你想办法,带周叔离开。沿着……我留下的气息,往回走。契约印记的气息,能暂时驱散靠近的死物。”
完,不等王珂再什么,他解下了身上的拖绳,放在地上。然后,他转过身,不再看任何人,任何事,一步一步,朝着那白骨山下、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漆黑洞穴走去。
金色的眼眸,在踏入洞口前,最后看了一眼这死寂的世界,然后,彻底被洞内的黑暗吞噬。
王珂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比浓雾更深的黑暗之郑洞口吹出的阴风,带着呜咽,卷起几片灰白的骨屑,打着旋,落在他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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