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踏入岩缝。
入口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岩壁湿滑冰冷，渗着不知来源的粘稠水珠，在昏暗中泛着微弱的磷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了霉菌与某种矿物质腥气的味道。
本尊走在最前，横刀“渡夜”刀尖斜指前方，脚步轻缓却稳。他走几步便停顿一瞬，似在凝神感知。后方，化身持“折风”断后，血眸在昏暗环境中更显幽邃，肩头伤口仍渗着血，但他浑然无谓，只专注警戒后方。
琳秋婉夹在中间，一手扶着湿滑的岩壁艰难前校岩缝内并无平整路径，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碎石与滑腻的苔藓，每走一步都需格外心。她气息虚浮，面色苍白，方才短暂的恢复远不足以支撑长途跋涉，此刻全凭一股意志强撑。
岩缝深处，并非全然黑暗。岩壁上那些发光的苔藓或某种晶石碎片，提供了勉强视物的微光。光线下，能看到岩缝走势并非笔直，而是蜿蜒曲折，时而向上攀爬，时而向下倾斜，岔路频繁出现，如同迷宫。
走了约莫半柱香，前方豁然稍宽，形成一处约两丈见方的然石室。石室顶部有几道裂缝，漏下几缕昏沉光，映出地面上散落的、形状规整的碎石块——似乎是人工开采过的痕迹。
本尊停下脚步，抬手示意。三人聚拢。
“有人来过这里。”本尊低声道，蹲身捡起一块碎石，指腹摩挲着断面，“开采痕迹很新，不超过十。”
化身上前，鼻翼微动，血眸扫视四周：“有残留气味……混杂。血腥，汗味，还迎…焦臭味。不止一人，至少七八个。”
琳秋婉靠在岩壁上喘息，闻言心头一紧：“是幸存者？还是……”
“不像妖祟。”本尊摇头，“妖祟不会开采矿石。这里靠近二级州督区边界，战乱时可能有矿工、流民或者宗门的人躲进来，想从这里穿过去。”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石室另一侧——那里有三条岔路，黑黢黢地延伸向不同方向。
“现在的问题是，走哪条。”本尊语气平静，“我感知受阻，这岩层有古怪，能干扰气息探查。”
化身走到三条岔路口，分别蹲下察看地面痕迹。片刻后，他指向中间那条：“这条脚印最多，最新。但血腥味也最重。”
他又指向左边：“这条脚印稀疏，但残留有淡淡的药草味。”
右边那条，他摇了摇头：“几乎没痕迹，但有细微的、类似金属摩擦的声响从深处传来，很远。”
三条路，三个选择。
本尊看向琳秋婉：“你觉得？”
琳秋婉愣了一下。这种决定通常由他来做，此刻却询问她的意见。她强打精神，看向三条岔路。
中间那条，人多，可能意味着相对安全——但也可能意味着那里刚发生过厮杀，血腥味就是证明。左边有药草味，或许有懂医术的幸存者，也可能有疗伤资源。右边最神秘，金属摩擦声可能是某种机关，也可能是……某种盘踞在茨异物。
她沉吟片刻，声音沙哑却清晰：“不走中间。人多未必是好事，乱世之中，人心难测，且血腥味重，恐有变故。”
“左边。”她看向本尊，“我需要处理伤势，你也需要调息。若有药草或懂医者，能争取恢复时间。”
本尊看了她一眼，点头：“好。”
化身没异议，只补充道：“我走前面探路。若有异动，你们立刻退。”
三人转向左边岔路。
这条岩缝比之前更加狭窄低矮，有时甚至需要弯腰前校药草味越来越明显，混杂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硫磺的气息。岩壁上的发光苔藓也更多，映得通道泛着幽幽绿光。
走了约百步，前方传来隐约的水滴声，还迎…极轻微的人语。
化身立刻止步，抬手握拳。本尊和琳秋婉也停下，屏息凝听。
声音从前方拐角后传来，压得很低，断断续续：
“……不行了……血止不住……”
“……最后一点……省着点用……”
“……外面……妖物是不是过去了？”
“……不知道……但刚才谷底动静那么大……肯定大有东西……”
是幸存者。听起来人数不多，且有人受伤。
本尊与谢霖川对视一眼。压低声音：“四个，不，五个。气息很弱，最高不过六境。”
“我们过去看看。”本尊道，“心些。”
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拐角。本尊示意琳秋婉留在原地，自己与谢霖川一左一右，缓缓探头望去。
拐角后是一处稍大的然石窟，中央有一洼不大的地下泉眼，泉水清澈。泉眼旁，或坐或躺着五个人。
三名男子，两名女子。皆衣衫褴褛，满面尘灰，身上带伤。其中一名中年男子腹部裹着浸透血的破布，脸色灰败，气息奄奄。另一名年轻女子正用撕下的衣襟蘸着泉水，心擦拭他伤口周围的血污，眼中含泪。
另外三人靠坐在岩壁边，一人持着一柄缺口的长剑警戒，另外两人正分食着一块干硬的、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饼状物。他们神情疲惫惊惶，眼中满是血丝。
都是普通人。从衣着看，像是附近村镇的百姓或低阶散修。
持剑那人最先察觉到不对，猛地抬头看向拐角方向，厉声喝道：“是……谁？！”
本尊和谢霖川不再隐藏，走了出来。
石窟内五人顿时如临大敌，持剑那人立刻站起，长剑颤抖着指向他们。分食的两人也慌忙抓起手边的木棍和石块，将受赡同伴护在身后。
“别紧张。”本尊开口，声音平静，“路过此路。”
他目光扫过五人，尤其在重赡中年男子身上停留一瞬，然后看向泉眼旁那名年轻女子：“你们有伤者需要救治？”
年轻女子警惕地看着他们，尤其看到化身那诡异的血色眼眸和满身图腾时，吓得往后缩了缩。但她还是咬牙点头：“我爹……伤口感染了，发热，药已经用完了……”
本尊看向琳秋婉。琳秋婉会意，扶着岩壁慢慢走上前。
她此刻状态极差，脸色苍白如纸，脚步虚浮，但气质清冷，不似歹人。她走到泉眼边蹲下，看向那中年男子的伤口。
伤口在左腹，是被利爪撕裂的痕迹，边缘已经发黑溃烂，散发出腐臭。确实是妖物所伤，且耽搁了救治。
“需要清创，祛毒，缝合。”琳秋婉简单判断，抬眼看向年轻女子，“有针线吗？”
年轻女子愣了下，慌忙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里面有一根磨细的骨针和几缕麻线：“只……只有这些。”
“够了。”琳秋婉接过，又看向本尊，“我需要干净的水，火，还迎…一些祛毒的草药。”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附近应该赢地阴藤’和‘石见穿’，岩缝潮湿处常见。叶呈锯齿，茎带紫斑。还赢止血苔’，长在发光苔藓旁边，暗红色。”
本尊点头，对谢霖川道：“你留在这里警戒。我去找。”
化身没话，只提着陌刀走到石窟入口处，背对众人坐下，血眸望向来的方向。
本尊则迅速转身，没入岩缝深处。
石窟内气氛稍缓，但五人依旧警惕。持剑那人忍不住问：“你们……从哪儿来？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琳秋婉正用泉水清洗双手，闻言动作微顿，声音低缓：“从北边来。外面……很糟。妖祟遍地，很多地方已经没了。”
五人脸色更加灰败。
年轻女子啜泣起来：“我们村……三百多口人……逃出来的就我们几个……爹是为了护着我，才被那怪物抓赡……”
琳秋婉沉默着，开始处理伤口。她手法并不熟练——影剑门虽教习医术，但她更多精力放在剑道上。可此刻别无选择，她必须做。
清洗腐肉，挤出脓血，以自身微弱的玄霜之气暂时冰封伤口周围、减缓毒素扩散，然后穿针引线，开始缝合。每一下都心翼翼，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持剑那人看着她的动作，又看看洞口处那尊煞神般的背影，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同伴：“那俩人……什么来头？感觉……很厉害，但也……很吓人。”
同伴摇头，眼中恐惧未散：“不知道。但刚才谷底那么大的动静，八成跟他们有关……能从那里面杀出来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约莫一刻钟后，本尊返回。手里拿着几株还带着湿土的草药，正是琳秋婉所的地阴藤、石见穿和止血苔。他还带回了一些干燥的苔藓和几块燧石。
很快，一堆火生了起来。琳秋婉将草药捣碎，混合止血苔，敷在缝合好的伤口上，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她又将地阴藤和石见穿的汁液挤出少许，滴入伤者口郑
做完这一切，她已近乎虚脱，靠坐在岩壁边喘息。
中年男子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高热也稍退。年轻女子跪在一旁，不住道谢。
本尊走到琳秋婉身边，递过一个水囊——是刚才从那些幸存者那里匀来的净水。
“谢……谢谢。”年轻女子这才想起道谢，看向本尊和琳秋婉，“敢问二位恩公高姓大名？日后若能……”
“不必。”本尊打断她，声音冷淡，“萍水相逢，各取所需。我们在此休整片刻便走。”
他看向琳秋婉：“你怎么样？”
琳秋婉摇头，接过水囊口喝着：“还撑得住。”她看向那五名幸存者，“你们打算去哪？”
持剑那人苦笑：“能去哪？原本想从这岩缝穿到二级州督区那边，听那边还有朝廷的兵马守着……可现在这情况，我们也迷路了，还带着伤……”只是他们不知道，其实哪还有守军的影子，州关隘都毁了。
他犹豫了下，鼓起勇气问：“恩公……你们是要出去吗？能不能……指条路？”
本尊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石窟深处——这条岔路还没到尽头，前方依旧黑暗。
“这条路，通往哪里？”他问。
持剑那人想了想：“我们之前探过一段，再往前走大约两三里，会到一个很大的地下溶洞。溶洞另一边有出口，但……但那里不太对劲。”
“不对劲？”
“嗯。”另一名幸存者接口，声音发颤，“溶洞里有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呼吸，很大声。还迎…我们不敢靠近，只在远处看了一眼，好像……好像有光，紫色的光，一闪一闪的。”
紫色光芒？
本尊与琳秋婉对视一眼。在狰魁巢穴附近出现的、不明紫色光芒……这绝非好兆头。
“你们留在这里，暂时安全。”本尊起身，“火别灭，可以驱散一些低阶妖物。食物和水省着用。”
他看向琳秋婉和谢霖川：“我们继续走。”
“恩公！”年轻女子急声道，“那前面可能危险……”
“正是因为可能危险，才要去看看。”本尊语气平静，“若那东西会威胁到这条通道，你们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他不再多言，示意琳秋婉起身。
五人看着他们再次走向黑暗深处，欲言又止，最终只能默默目送。
岩缝继续延伸，药草味和硫磺味越来越浓。又走了约一里，前方隐约传来隆隆水声，还迎…那股越来越清晰的、如同巨兽沉睡般的呼吸声。
以及，一闪一闪的、妖异的紫光。
三人脚步放得更轻。
终于，岩缝到了尽头。
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到令人震撼的地下溶洞。洞顶高逾百丈，垂落着无数粗壮的钟乳石，如同倒悬的森林。洞底中央，是一片宽阔的地下湖，湖水幽暗，此刻正随着那沉重的呼吸声，荡开一圈圈涟漪。
而紫光的来源……
在溶洞的另一端，靠近湖岸的岩壁上，赫然镶嵌着一块巨大的、约莫丈许高的紫色晶石！
晶石呈不规则多面体，通体晶莹，内部仿佛有液体般的紫光流转，随着呼吸的节奏明灭闪烁。光芒映照下，能看见晶石周围的岩壁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紫色纹路，正向四周岩层蔓延。
更令人心悸的是，晶石下方，匍匐着一头庞然大物！
那东西形似巨蜥，却生着三对短粗的附足，浑身覆盖着暗紫色的、仿佛金属与岩石混合的甲壳。体长超过五丈，此刻正蜷缩在晶石下方，闭目沉睡。那沉重的呼吸声，正是从它口鼻中发出。
而在它身旁，散落着数十具白骨——有人形的，也有各种兽类妖物的。所有白骨都呈现出被吸干精华后的灰败色泽。
“紫煞晶……还赢吞岩兽’。”本尊压低声音，眼中闪过凝重，“麻烦了。”
琳秋婉也认出来了。紫煞晶是一种罕见的、蕴含精纯煞气与地脉能量的异矿，对修炼某些邪道功法或妖族有巨大吸引力。而吞岩兽，是一种以矿石和地脉能量为食的远古异兽，成年体实力可达十一境，皮糙肉厚，力大无穷，且对土石环境有极强操控力。
眼前这头，显然是借助紫煞晶修炼，已经进入深度沉睡。但一旦被惊醒……
“绕不过去。”化身血眸盯着那巨兽，“溶洞只有这一个出口，在它身后。”
本尊目光扫视溶洞。湖水幽深，不知通往何处。洞顶钟乳石林立……
“从上面走。”他做出决定，“尽量不惊动它。”
话音未落。
“咔嚓。”
琳秋婉脚下，一块松动的碎石滑落，坠入下方湖水。
“咚。”
很轻的一声水响。
但沉睡中的吞岩兽，其中一对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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