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州督区
曾经短暂恢复过一丝生机的雄关,此刻却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绝望的境地。
那层由山河镜基与残存碎片共鸣激发的七彩屏障,依旧顽强地笼罩在关墙之外,散发着堂皇而悲壮的守护意志。然而,与之前狰魁亲自出手试探、以污秽血球腐蚀时不同,此刻屏障所承受的,是另一种形式的、更加原始而疯狂的冲击。
妖祟。
无穷无尽的妖祟。
它们仿佛彻底失去了恐惧与理智,只剩下最纯粹的本能驱使——冲破那层让它们极端厌恶、却又散发着诱人“生机”与“秩序”气息的光幕!
关墙之外,原本的雪原早已被黑压压的妖祟海洋彻底覆盖。它们形态各异,大不一,从最低等的腐尸蠕虫,到高达数丈的骨魔巨兽,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被邪气笼罩的昏暗地平线。
它们没有阵型,没有战术,甚至没有明显的头目指挥。只是如同被无形鞭子驱赶的兽群,发出震耳欲聋的、混合了所有负面情绪的嘶嚎咆哮,然后……埋头向前冲!
冲!撞!
用头颅,用利爪,用身躯,用一切可以用来撞击的部位,狠狠撞向那层七彩屏障!
“噗嗤——!”
“嗤啦——!!”
“轰——!!!”
撞击声、能量湮灭声、妖祟身体爆裂声……响成一片,连绵不绝,如同永不停歇的死亡交响乐。
低阶的妖祟撞在屏障上,如同鸡蛋砸在石头上,瞬间被七彩霞光净化、蒸发,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稍强一些的,或许能坚持一两个呼吸,在屏障上激起一圈圈微弱的涟漪,然后同样化为飞灰。更强大的妖将,以自身妖力护体,悍然撞击,往往能引起屏障更明显的波动,甚至让局部光芒黯淡,但它们自身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妖力急剧消耗,躯体被严重灼伤,甚至直接崩解!
然而,后面的妖祟对此视若无睹。它们踏着前方同类化为的灰烬与残骸,继续向前,继续撞击!尸体在屏障前迅速堆积,几乎要垒成一座座散发着恶臭与邪气的尸山!但更多的妖祟又爬过尸山,继续这自杀式的冲击。
它们仿佛不知疲倦,不知死亡为何物。眼中只有屏障后方那些“鲜活”的气息,只有对那守护意志的刻骨憎恶,以及……某种更深层的、仿佛源自狰魁意志的疯狂指令——不惜一切代价,消耗它!磨灭它!
关墙之上,守军们望着这令人头皮发麻、心神俱颤的一幕,脸色苍白,握紧武器的手指关节发白。他们经历过惨烈的攻防战,却从未见过如此纯粹、如此不计代价、如此……令人窒息的消耗战。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用命去填!用无穷无尽妖祟的命,去消耗屏障那本就在不断衰减的力量!
而支撑着这屏障的核心,观星台上,情况更加不妙。
叶知秋盘膝坐在山河镜基之前,双手依旧虚按在玉玺之上,维持着与四方残存地脉的勾连。但他此刻的状态,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糟糕。
原本挺拔如松的青衫身影,此刻竟肉眼可见地“瘦削”了下去,不是体型的消瘦,而是仿佛某种“存在副或“生命精华”被强行抽离,使得他的身形显得微微透明、虚幻。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眉心处那代表浩然剑意的光晕已然黯淡到几乎熄灭。他的气息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角滑落,尚未滴下,便已被他周身散发的、因过度透支而紊乱的能量蒸发。
以人身代碑,以己之道蕴与生命力为薪柴,强行点燃、维持这破碎山河碑的最后意志……这绝非长久之计。每一刻,他都在燃烧自己的道基、寿元,乃至灵魂本源。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勉力的维持,他身体摇晃了一下,嘴角溢出一缕暗金色的血液,那是精血与道韵的混合物。
旁边负责护法、同时也在竭力稳定京州局部防御阵法的厉昆仑,立刻上前一步,一股精纯而阴冷的内力渡入叶知秋体内,帮他暂时稳住紊乱的气息。这位狱镜司总指挥使的脸色同样难看,眼底深处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躁。
“叶圣人,不能再硬撑了!”厉昆仑的声音嘶哑,“妖祟如此疯狂冲击,屏障消耗速度远超预估!再这样下去,不等狰魁恢复伤势亲自出手,这屏障就要被它们用尸体堆垮了!”
叶知秋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却坚定:“不能撤……一旦撤去屏障最后的核心支撑,内外压力失衡,整个一级州督区的残存防护会加速崩溃……届时,妖潮将再无阻碍……”
他何尝不知自己已近油尽灯枯?但他是此刻唯一能勉强替代山河碑核心意志、维系这最后防线不彻底崩塌的人。他若倒下,屏障立时溃散大半,京州乃至整个一级州督区核心地带,将瞬间暴露在妖祟的铁蹄之下。
“陛下已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甚至启用了部分皇室秘藏,加固关墙防御,疏散后方百姓。但……”厉昆仑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人力有穷时。资源在快速消耗,士气在持续跌落。最关键的是——我们至今没有找到任何能够替代或修复山河碑的有效方法!古籍浩如烟海,线索支离破碎!”
自从狰魁破封、展现出对山河碑的极度忌惮与必毁之心后,武昭就动用了全部力量,命令不良人、狱镜司乃至所有能接触到的博学之士,疯狂搜寻一切与山河碑炼制、修复、替代相关的上古记载、民间传、甚至禁忌秘闻。皇宫宝库、各大宗门藏书阁、隐世家族的传承秘录……凡有所载,尽数调阅。厉昆仑亲自督办此事,将能动用的不良人精锐几乎全都撒了出去,日夜不休地查找、分析。
然而,收获寥寥。山河碑的炼制之法早已失传于上古大劫,后世记载多语焉不详,或充满神话色彩,难辨真伪。少数看似有用的线索,要么所需材料早已绝迹地间,要么涉及的力量层次非当世之人所能理解驾驭。
希望,如同风中之烛,越来越渺茫。
就在观星台上气氛压抑到极点,叶知秋身形摇摇欲坠,厉昆仑眉头紧锁思索是否要强行将叶知秋带离、保存最后战力之时——
一名内侍匆匆登上观星台,神色带着一丝古怪的焦急与……难以置信。
“启禀指挥使大人,叶剑圣……”内侍的声音有些发颤,“宫外……宫外来了一人,自称‘云无心’,……有要事,必须立刻面见叶剑圣!”
“云无心?!”厉昆仑眉头一皱,是她?但能在这等时刻,直闯皇宫,点名要见叶知秋……
然而,一直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倒下的叶知秋,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身体竟猛地一震!他那双因过度透支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眸子,骤然爆发出惊饶光芒,虽然转瞬即逝,却清晰无比地显示出他内心的剧烈震动!
“云……无心?”叶知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以及一种复杂到极点的情绪——震惊、怀念、还有一丝……释然?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肯出来了……?”这句话,叶知秋得很轻,几乎是在喃喃自语,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终于等到了一个以为永远不会再听到的回音。
“快请!”厉昆仑立刻对内侍道,语气不容置疑,“直接请上观星台!”无论来者是谁,能在这时出现,并让叶知秋有如此反应,都值得一见!
内侍慌忙领命而去。
叶知秋努力想撑起身体,却因为虚弱而再次踉跄。厉昆仑扶住他,低声道:“叶圣人,此人……”
叶知秋摆了摆手,打断了厉昆仑的询问。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平复内心翻腾的滔巨浪。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的疲惫依旧,但那深处,却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希望之火。
“云无心……”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仿佛穿透了观星台的穹顶,望向了遥远的过去,“霁州虹启,‘星轨云阁’的主人……博古通今,尤擅梳理上古秘辛。当年……唉,不提也罢。她既然此刻前来,或许……真的找到了什么。”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感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期待。
片刻之后,脚步声再次响起。
在厉昆仑审视的目光和叶知秋复杂难言的注视下,一道身影缓缓登上了观星台。
来人是一位女子,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身着素雅的青色长裙,外罩一件绣着淡银色星纹的披风。她容貌并非绝美,却有一种独特的空灵气质,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双眸清澈明亮,如同容纳了漫星辰。只是此刻,这双星眸中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风尘之色,显然是因为霁州也因沦陷,从而长途跋涉而来。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盘坐在地、形容枯槁的叶知秋身上。那清澈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惊讶了然,以及一丝深藏的、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却未曾彻底熄灭的……波澜。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隔着数十载的光阴,隔着曾经的恩怨纠葛与分道扬镳,在这下倾覆、危如累卵的绝境之巅,故人……重逢。
“叶知秋,”云无心的声音清澈而平静,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多年不见,你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叶知秋看着她,嘴角努力扯出一个苦涩而释然的弧度:
“是啊……好久不见。你……如果不是因为下大乱……州郡被毁,想必也不会来见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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