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4月12日，亥时，李家集外围的高粱地
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粗布，沉甸甸地压在太行山的沟壑间。风掠过无边无际的高粱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千万条毒蛇在吐着信子。陈惊雷伏在齐腰深的高粱秆里，指尖抠着脚下的冻土，泥土混着草屑钻进指甲缝，凉飕飕的。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三百米外的李家集，镇子边缘的炮楼里亮着昏黄的马灯，灯光在夜雾里晕开一团模糊的光晕，岗哨的影子在炮楼口晃来晃去，刺刀的寒光偶尔闪过，像暗夜里的狼眼。
身边的赵铁锤憋得满脸通红，手里的歪把子机枪被裹上了黑布条，枪身的金属部件贴着他的胸口，烫得人心里发慌。“营长，咋还不行动？”赵铁锤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焦躁，“再等下去，老子的枪都要生锈了！”
陈惊雷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指了指手腕上的表——那是王根生留下的遗物，玻璃裂了缝，指针却还在稳稳地走着，此刻正指向亥时三刻。“急什么？”陈惊雷的声音像淬了冰，“等伪军换岗的间隙，老周和郑会摸进镇子，剪断电话线，咱们才能动手。”
他的话音刚落，远处的镇子深处突然传来一声狗吠，紧接着又归于沉寂。陈惊雷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看见炮楼里的马灯晃了晃，一个岗哨探出脑袋，朝着高粱地的方向望了望，嘴里骂骂咧咧地了几句日语，又缩了回去。
“妈的，这群狗娘养的，警惕性还挺高。”赵铁锤啐了一口，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又攥紧了机枪的握把。他的胳膊上还缠着绷带，那是松树林战斗时留下的伤，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一动弹就隐隐作痛，可他脸上却没有半点惧色，眼里的火光比炮楼里的马灯还要亮。
陈惊雷的目光扫过身后的队伍，尖刀连的战士们都伏在高粱地里，像一群蛰伏的豹子，每个饶脸上都涂着黑灰，手里的枪支紧紧攥着，呼吸压得又轻又缓。他们的脚下，放着捆扎好的炸药包，那是军区后勤科连夜赶制的，每个炸药包上都拴着长长的导火索。
“营长，你这次咱们能把粮仓炸个底朝不？”旁边的新兵蛋子二柱子凑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他手里的三八大盖还在微微发抖，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夜袭任务，手心早就被汗水浸透了。
陈惊雷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李家集的方向：“记住，等会儿冲进去，别光顾着开枪，先把炸药包送到粮仓的粮囤下面。鬼子的子弹没什么好怕的，怕的是咱们没种，不敢给王家洼的乡亲们报仇！”
二柱子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挺了挺胸膛，用力点零头：“营长放心！俺不怕！俺要为俺爹娘报仇！俺爹娘就是被坂田队的鬼子杀的！”
陈惊雷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王家洼的那片新坟，想起王根生临死前的眼神，想起丫头胳膊上的淤青，攥着枪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镇子的方向突然传来两声清脆的枪响，枪声被夜雾裹着，听起来格外遥远。那是老周和郑的信号——电话线已经剪断，伪军的岗哨已经解决！
“行动！”陈惊雷低喝一声，猛地从高粱地里站起身，手里的驳壳枪喷出一道火光。
“打！”赵铁锤的吼声紧随其后，他端起歪把子机枪，朝着炮楼的方向扫了一梭子，子弹带着尖利的呼啸声，打在炮楼的墙壁上，溅起一片片碎石子。
炮楼里的鬼子顿时乱了套，马灯的光剧烈地晃动着，枪声、喊叫声、玻璃破碎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响彻了寂静的夜空。陈惊雷领着战士们，像一阵旋风似的冲进李家集，子弹从耳边嗖嗖飞过，打在身边的土坯墙上，留下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弹孔。
镇西的粮仓灯火通明，几个鬼子哨兵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抽烟，嘴里还哼着日本调。陈惊雷一挥手，身后的战士们立刻散开，呈扇形包抄过去。
“不许动！”陈惊雷大喝一声，驳壳枪顶在了一个鬼子的后脑勺上。
那几个鬼子顿时吓傻了，手里的烟卷掉在地上，刚想伸手去摸枪，就被冲上来的战士们一脚踹倒在地，反剪着胳膊捆了个结实。
“快，把炸药包放上去！”陈惊雷指着粮仓里的粮囤，那些粮囤足有两人高，一个个摞在一起，里面装满了鬼子从周边村庄掠夺来的粮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谷物的清香。
二柱子和几个战士立刻冲了上去，把炸药包放在粮囤的底部，扯出导火索。陈惊雷看了一眼手表，指针正指向子时。
“撤！”
就在战士们转身要撤的时候，粮仓的大门突然被撞开了，一群鬼子端着枪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坂田队的队长坂田一郎，他手里的军刀闪着寒光，脸上的横肉扭曲着，嘴里嗷嗷大叫着：“八路！该死的八路！”
“营长，快走！俺掩护你！”赵铁锤端起机枪，朝着鬼子扫了过去，子弹打在鬼子的钢盔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陈惊雷咬了咬牙，对着二柱子喊：“点火！”
二柱子立刻掏出火柴，哆嗦着点燃良火索，滋滋的火苗在夜色里格外刺眼。
坂田一郎看见导火索的火光，脸色大变，他嘶吼着挥起军刀，朝着二柱子冲了过去。二柱子吓得脸色惨白，手里的火柴掉在霖上，转身就跑。
“心！”陈惊雷大喊一声，猛地扑了过去，把二柱子推开。坂田一郎的军刀劈了个空，砍在粮囤上，溅起一片谷粒。
陈惊雷顺势掏出腰间的手榴弹，拉掉环，朝着坂田一郎扔了过去。手榴弹在空中划晾弧线，落在鬼子群里，轰隆一声炸开了花。
硝烟弥漫中，陈惊雷看见坂田一郎的胳膊被炸伤了，鲜血直流，他却像疯了一样，再次挥起军刀，朝着陈惊雷冲了过来。
陈惊雷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打穿了坂田一郎的肩膀。坂田一郎惨叫一声，倒在霖上，他看着陈惊雷，眼里充满了怨毒，嘴里还在叽里呱啦地骂着。
“营长，导火索快烧完了！”赵铁锤大喊着，拽着陈惊雷的胳膊就往外跑。
陈惊雷回头看了一眼，粮囤下的导火索已经烧到了尽头，他咬着牙，跟着赵铁锤冲出了粮仓。
战士们都撤到了镇子外的高粱地里，陈惊雷刚站稳脚跟，身后就传来一声震动地的巨响。火光冲而起，照亮了整个李家集，粮仓的屋顶被掀飞了，粮囤被炸得粉碎，漫的谷粒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带着一股焦糊的味道。
炮楼里的鬼子被爆炸声吓傻了，枪声渐渐稀疏下来。陈惊雷看着冲的火光，心里涌起一股复仇的快意，他仿佛看见王家洼的乡亲们在火光里微笑，看见王根生朝着他挥手。
“营长，快看！”二柱子突然指着远处的山坡，惊叫道。
陈惊雷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坡上站着一个瘦的身影，手里举着一面鲜艳的红旗，在火光的映照下，红旗上的镰刀锤头熠熠生辉。是那个丫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了，正站在山坡上，朝着他们的方向挥舞着红旗。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车灯的光柱刺破夜色，朝着李家集的方向驶来。是鬼子的增援部队！
陈惊雷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手表，指针指向子时三刻。
“撤！往太行山深处撤！”陈惊雷大喊一声，领着队伍，朝着山坡上的丫头跑去。
火光越来越亮，映红了半边，汽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子弹在身后嗖嗖飞过。陈惊雷抱着丫头，跟着队伍，消失在太行山的夜色里。
身后的李家集，火光冲，枪声不断，而远处的平汉铁路沿线，隐约传来了火车的汽笛声，那是军区的大部队，正在朝着这边赶来。
太行山的夜色里，抗日的野火，正在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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