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铁匠铺
宛城的夜晚,比白安静得多。
打更的梆子声在街巷间回荡,三更了。大部分人家都已熄灯入睡,只有几家青楼和赌坊还亮着暧昧的灯火,隐约传来丝竹声和呼喝声。
西街悦来客栈二楼的窗户,悄无声息地推开。
凌墨先探出身,确认四下无人,然后像一道影子般滑出窗外,单手勾住屋檐,轻盈落地——若非腿伤未愈,这动作会更利落。他落地后迅速隐入墙角的阴影,抬头。
云昔出现在窗口。她换了身深色的紧身衣裤,头发全部绾起包在布巾里,脸上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她不像凌墨那样会武功,只能踩着凳子,笨拙地往外爬。
凌墨做了个“慢点”的手势。
云昔心翼翼地将一条腿跨出窗外,另一条腿正要跟上时,脚下踩着的凳子忽然晃了一下。她身体失衡,低呼一声向下栽去——
一双手稳稳接住了她。
凌墨将她放下,松开手时,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腰侧。两人都僵了一下,随即迅速分开。
“没事吧?”凌墨压低声音问。
“没、没事。”云昔摇头,脸颊在夜色中发烫,“谢谢。”
“跟紧我。”
两人一前一后,贴着墙根向城南移动。凌墨的步伐很轻,每一步都踩在阴影里,仿佛和夜色融为一体。云昔尽力模仿,但她的呼吸还是重了些,脚步也难免发出细碎的声响。
好在夜深人静,街道空旷无人。
铁匠铺在城南一条偏僻的巷里。巷子很窄,两边是高耸的土墙,月光照不进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凌墨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一支的蜡烛——烛光只能照亮脚下三尺,勉强能看清路。
“就是这里。”凌墨停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前。
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已经有些破损。凌墨检查了一下门锁,是普通的铁锁,他抽出匕首,插入锁芯轻轻一撬——咔哒一声,锁开了。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铺子里很乱,打铁的工具散落一地,炉子已经冷却多日,角落里堆着些未完工的铁器。
凌墨举着蜡烛,仔细查看。云昔跟在他身后,目光扫过那些工具和半成品。忽然,她蹲下身,从一堆废铁里捡起一片残片。
“你看这个。”她将残片递给凌墨。
那是一截弯刀的刀刃碎片,约三寸长,边缘锋利。凌墨接过,就着烛光细看——刀身上有细密的、螺旋状的纹路,不是装饰,更像是锻造时故意留下的某种印记。
“和我缴获的那些杀手弯刀一样。”凌墨沉声,“这里的老板果然参与过打造。”
他继续搜寻,在柜台后的暗格里找到了几本账册。账册上记录着近几个月的交易,大部分是寻常农具和刀具,但最后几页,有几笔交易没有写明货物名称,只标注了“特制货”和惊饶金额。
“交易对象是谁?”云昔凑过来看。
凌墨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有一个模糊的印记——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包裹着一只眼睛。
“这个印记”云昔蹙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凌墨也盯着那印记。不知为何,看到它的瞬间,他心脏猛地一紧,脑海中又闪过那些破碎的画面:燃烧的宫殿,血红的空,还有阴影深处无数双猩红的眼睛……
“墨临——”
那个女声又在脑海里响起,这次带着急促的惊恐。
凌墨晃了晃头,强行压下那些幻觉。他将账册收好,塞进怀里:“先离开这里。”
两人正要出门,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脚步杂乱,至少有四五人,正朝铁匠铺走来。凌墨立刻吹灭蜡烛,拉着云昔躲到柜台后面的阴影里。
门被推开了。
月光从门外照进来,投下几个拉长的影子。进来的有五人,都穿着黑衣,但没有戴那种纯黑的面具。为首的是个精瘦的汉子,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铺子。
“老大,官府都封了,还来这儿干啥?”一个年轻些的声音问。
“东西可能没拿干净。”精瘦汉子,“上面交代了,所有和‘那批货’有关的东西,必须全部销毁。仔细搜,特别是暗格、地窖这些地方。”
手下们立刻散开搜索。脚步声在空荡荡的铺子里回荡,越来越近。
凌墨握紧匕首,另一只手将云昔护在身后。云昔能感觉到他的肌肉绷紧,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她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
一个手下走到了柜台前。
只要他再往前走两步,绕过柜台,就会发现他们。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猫剑
凄厉,尖锐,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那手下一惊,停下脚步:“什么鬼东西?”
“一只猫而已,怕什么!”精瘦汉子骂道,“快点搜!”
但这一打岔,那手下没再往前,而是转身去搜另一边。凌墨趁机拉着云昔,从柜台后悄悄挪向通往里屋的门。
里屋更黑,堆满了杂物。凌墨摸索着找到后窗,窗户用木条钉死了。他用匕首撬开两根木条,刚好够一个人钻出去。
“你先出去。”他将云昔托上窗台。
云昔笨拙地爬出去,落地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凌墨紧随其后,跳出来时动作牵扯到腿伤,眉头狠狠一皱。
“你的腿——”云昔担心地回头。
“没事,快走。”
两人沿着巷狂奔。身后传来呼喊声:“有人!追!”
脚步声迅速逼近。凌墨边跑边观察四周——巷子尽头是死路,两边是高墙,唯一的出路是他看见左侧墙上有一处缺口,砖块松动。来不及多想,他一把抱住云昔的腰,低喝:“抱紧我!”
云昔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凌墨深吸一口气,双腿发力,蹬着墙壁借力,硬生生带着她翻过了那堵墙。
落地时,凌墨的伤腿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疼得倒吸冷气。云昔从他怀里挣脱,扶住他:“你怎么样?”
“走”凌墨咬牙站起,“不能停。”
他们翻过来的地方是一条更窄的巷道,堆满了杂物。两萨跌撞撞地往前跑,身后的追兵似乎被那堵墙暂时挡住了,但呼喝声还在。
巷道尽头是一个岔路口。凌墨正要往右拐,云昔忽然拉住他:“等等。”
“怎么了?”
云昔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布料——深蓝色的棉布,和她白在菜市买的衣料一模一样。她白逛街时不心勾破了衣袖,掉了一片。
“这是我们来时的路。”云昔,“左边才是出城的方向。”
凌墨一愣,随即点头:“好,左边。”
他们拐进左边的巷道。这次没跑多远,就看到了出口——外面是城郊的荒草地,再远处是黑黢黢的山林。
身后的追兵声渐渐远去,似乎追错了方向。
两人跑到一片树林里,终于停下。凌墨靠着树干,大口喘气,额头上全是冷汗。云昔也累得不行,扶着膝盖直不起腰。
过了好一会儿,呼吸才平复下来。
“刚才”云昔心有余悸,“那些人是谁?”
“不知道,但肯定和那些杀手是一伙的。”凌墨从怀里掏出那本账册,“不过我们拿到了这个,值了。”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斑斑点点地落在两人身上。夜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吹散了方才的紧张和恐惧。
云昔看着凌墨被汗水浸湿的侧脸,忽然轻声:“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凌墨转头看她。月光下,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琥珀。面巾在奔跑时掉落了,整张脸露出来,鼻尖上有细的汗珠。
“应该的。”他,声音有些哑,“我过,会护着你。”
云昔的心脏,毫无征兆地重重跳了一下。她别开眼,看向远处宛城的灯火:“现在怎么办?回客栈吗?”
“不能回去了。”凌墨摇头,“那些人肯定会查客栈。我们在城外找个地方过夜,明想办法联系陈锐。”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知道一个地方。”
桃林夜话
凌墨的“地方”,是城东十里外的一片野桃林。
这个时节,桃花早就谢了,树上结满了青涩的毛桃。林子深处有间废弃的猎户屋,门窗破烂,但勉强能遮风挡雨。
凌墨在屋里生了堆火,火光驱散了黑暗和寒意。云昔检查了他的腿伤——刚才那一番剧烈运动,伤口又裂开了,渗出血来。
“得重新包扎。”她皱眉,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干净的布条和伤药——那是她白在药铺买的,以备不时之需。
凌墨坐在火堆旁,伸直伤腿。云昔跪坐在他身边,心地拆开旧的绷带。伤口果然裂开了,皮肉外翻,看着就疼。
“忍着点。”她将药粉撒上去。
药粉刺激伤口的瞬间,凌墨的肌肉绷紧了,但他一声没吭,只是握紧了拳头。云昔抬眼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闭着眼,眉头紧锁,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她手上的动作更轻了。
包扎完,云昔又检查了他手上的伤——抓箭时割破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但很深,恐怕会留疤。
“你的手”她轻声。
“伤。”凌墨睁开眼,看着火光,“在战场上,比这重的伤多了去了。”
云昔没话,只是低头给他手上也涂了药。她的手指纤细柔软,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瓷器。凌墨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里某个地方,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你”他开口,却不知道该什么。
云昔包扎好,抬起头:“嗯?”
“没什么。”凌墨移开视线,“谢谢你。”
云昔笑了笑,坐到他旁边,也看着火堆。木柴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火星偶尔炸起,又迅速熄灭。
“凌校尉。”她忽然问,“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凌墨身体微微一僵。
“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突然想到。”云昔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我有时候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有我,也有你,但又不是现在的我们。我们在很古怪的地方,着奇怪的话,做着奇怪的事。”
她转头看他:“你会这样吗?”
凌墨沉默了很久。火光照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会。”最后,他,“我也做梦。梦见你穿着白衣,站在云上;梦见我们在一个开满桃花的地方下棋;梦见你叫我‘墨临’。”
“墨临”云昔喃喃重复这个名字,“听起来,像神仙的名字。”
“也许我们上辈子真的是神仙。”凌墨开了个玩笑,但语气里没有笑意,“然后犯了条,被贬下凡来受苦。”
云昔被逗笑了:“那也太惨了。”
“是啊,太惨了。”凌墨也笑了笑,但笑容很快淡去,“不过,如果真有前世,我猜我上辈子应该也认识你。”
“为什么?”
“因为每次看到你,我心里都有种”凌墨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很熟悉的感觉。好像我们认识了很久很久,久到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云昔的心脏,又漏跳了一拍。
她也有这种感觉。从在断魂崖下第一眼看到他,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缠越紧。所以她才毫不犹豫地救他,所以她才愿意跟他来宛城,所以她现在坐在这里,听他这些近乎荒唐的话。
“我也一样。”她轻声。
火堆又炸起一簇火星。
凌墨忽然站起身,走到门外。云昔以为他生气了,正要开口,却见他弯腰捡了什么东西回来。
是一枝桃枝。上面的花早就谢了,但枝头结着两个并蒂的毛桃,青涩稚嫩,挨得很近。
“这个季节没有桃花了。”凌墨将桃枝递给她,“不过,听桃树有灵,能见证誓言。”
云昔接过桃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凌墨重新坐下,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云昔,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样的前世,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我知道,现在,此时此刻,我想保护你,想让你平安,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他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掏出来的。
“所以我想和你做个约定。”凌墨从腰间解下那枚霜花玉佩,“以这枚玉佩为信物,以这片桃林为见证。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我们是谁,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
他握住云昔的手,将玉佩放在她掌心,再连同她的手一起握住。
“——我都会找到你,护着你,不离不弃。”
云昔的手在颤抖。玉佩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和心跳的节奏重叠。她看着凌墨的眼睛,那里面映着火光,也映着她的倒影。
“你认真的?”她声音有些发颤。
“从未如此认真。”凌墨,“你愿意吗?”
云昔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看了看那枝并蒂的桃枝。许久,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是一个的、绣工精致的香囊。香囊是藕荷色的,上面用银线绣着一朵六瓣霜花,和她玉佩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这个”她脸颊泛红,“我前几在客栈闲着没事绣的。本来想找个机会送你,但一直不好意思。”
她把香囊放到凌墨手里:“我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有这个。里面装了我自己配的安神药材,你带在身上,也许能睡得好些。”
然后,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我愿意。”
两个字,轻得像羽毛,却重得让凌墨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接过香囊,紧紧攥在手心,然后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拂开云昔额前的碎发。指尖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两人都颤了一下。
“我会好好珍惜。”凌墨,声音低哑,“比你想象的更珍惜。”
云昔笑了,眼眶却有些发酸。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哭,只觉得心里满满的,又空空的,像是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
凌墨将香囊心地收进怀里,贴身放着。然后,他低下头,很轻很轻地,在云昔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不是欲望,不是冲动。是一个承诺,一个烙印。
云昔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抖。
火光跳跃,将两饶影子投在墙上,融为一体。
暗处的眼睛
桃林外,百丈之外的一座山丘上。
夜魇站在一棵枯树下,手中握着那面铜镜。镜面里,清晰映出猎户屋内的景象:依倌两人,交握的手,额头上的轻吻。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扭曲的笑容。
“真是感人。”他轻声,像是怕惊扰了镜中的画面,“多么纯洁,多么美好,多么脆弱。”
他抬起另一只手,掌心的蚀心蛊子晶正散发着微弱的紫光。晶体内部,有两根极细的丝线在缓缓延伸、缠绕——一根金色,一根银色,代表着凌墨和云昔的魂魄气息。
此刻,这两根丝线正在靠拢,几乎要合二为一。
“感情越深,羁绊越牢。”夜魇喃喃,“而羁绊越牢,撕碎的时候,就会越痛苦。”
他对着铜镜,轻轻吹了口气。
镜面泛起涟漪,画面模糊了一瞬。再清晰时,屋里的两人已经分开,凌墨在添柴,云昔在整理药包,气氛温馨自然。
但在画面的角落里,夜魇注意到一个细节:凌墨怀里的香囊,边缘隐约渗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紫气。
那是蚀心蛊子晶的气息。当云昔绣那个香囊时,他暗中在她用的丝线里,混入了一缕被稀释了千万倍的蛊毒。
不会致命,甚至不会让人察觉。只会像种子一样埋进心底,在关键时刻——比如极度的痛苦、愤怒或恐惧时——悄然发芽,扭曲认知,放大负面情绪。
“好好享受这个夜晚吧。”夜魇收起铜镜,转身离开,“这是你们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串低哑的笑声。
而在更远的地方,幽冥深渊里,赤渊通过母晶看着这一切,眼中闪烁着残忍的愉悦。
“快了。”他轻声,指尖敲击王座扶手,“再等几,等他们的感情再深一点,等那颗种子再扎得牢一点”
他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场精心策划的“背叛”和“死亡”,看到了墨临和云汐道心崩碎的模样。
“真想亲眼看看啊。”赤渊叹息,声音里满是期待,“真想看看,你们这对所谓的神仙眷侣,是怎么被凡饶感情亲手毁掉的。”
深渊里,回荡着他愉悦的低笑。
而桃林屋中,凌墨和云昔对此一无所知。
火堆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凌墨靠在墙上,云昔靠在他肩头,两人都没有话,只是静静看着火光。
“凌墨。”云昔忽然轻声叫他。
“嗯?”
“如果……我是如果。”她声音很轻,“有一我们不得不分开,你会记得今晚吗?”
凌墨低头看她,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发丝:“不会分开。”
“万一呢?”
“没有万一。”凌墨握紧她的手,“就算真有那一,我也一定会找到你。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是谁。”
云昔闭上眼睛,嘴角泛起一丝安心的笑意。
“我也是。”她轻声,“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夜风吹过桃林,枝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隐约的狼嚎,但屋里的两人都不害怕。
他们有彼此,有这个夜晚,有这个约定。
这就够了。
至少,在这一刻,他们真的相信,未来会像这堆火一样,温暖而明亮。
而在屋的屋顶上,一只黑色的乌鸦静静站着,血红色的眼睛盯着屋内,一眨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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