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尚未散尽,临安府在湿润的秋意中缓缓苏醒。
墨临与云汐早早起身,用罢简单的清粥菜,便收拾行装,准备前往城隍庙。两人依旧作寻常布衣打扮,帷帽也依旧戴着。昨夜那短暂温馨的“烟火气”仿佛只是个错觉,空气中重新弥漫起调查特有的凝肃。
锁好院的门,两人并肩走入尚显清冷的街道。晨雾未散,青石板路湿滑,早起的行人寥寥,偶尔有挑着担子的货郎匆匆走过,或是有妇人端着木盆到河边浣衣。临河的空气格外清冽,带着水汽与淡淡的水腥味。
云汐的“灵触”并未完全收起,只是以一种更低的频率、更隐蔽的方式运转着,如同无形的蛛网,感知着周遭环境最细微的变化。她能感觉到,墨临的警惕性比昨日更高,他的步伐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步都踏在最佳观察与防御的位置,目光偶尔扫过街角巷尾时,锐利如鹰。
昨夜他定然察觉了什么。云汐心中明了,却也没有多问。有些事,无需言,默契已在。
城隍庙位于城东,香火颇盛。他们到达时,庙门已开,早有零星的香客提着香烛供品进出。庙宇不算宏伟,但飞檐斗拱,朱漆斑驳,自有一股沉淀下来的肃穆之气。正殿供奉着临安府城隍爷的金身塑像,两侧是判官鬼差,香炉里青烟袅袅。
墨临并未进入正殿,而是带着云汐绕过主殿,来到庙宇后方一处僻静的院。院门虚掩,门口站着两名身着皂衣、面无表情的庙祝(实则是簇低阶神差所化),见到墨临,并未阻拦,反而微微躬身,无声地让开了路。
院内陈设简单,只有几间厢房。正中一间房门敞开,一位身着青灰色官袍、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院中一株老槐树。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露出恭敬而不失稳重的神色,对着墨临长揖到地:“下官临安府城隍周文正,恭迎上神。” 目光随即转向云汐,亦是一礼,“见过仙子。”
显然,墨临早已传讯于此。
“周城隍不必多礼。”墨临微微颔首,声音透过帷帽传来,平淡无波,“卷宗可已备好?”
“已按上神吩咐,将近年来境内所有涉及‘生机流逝’、‘无故消瘦’、‘神思恍惚’之疑难杂症、失踪悬案,以及各处上报的‘异常地气’、‘阴物作祟’记录,尽数整理在此。”周城隍引着二人进入厢房,房内一张长案上,果然堆积着数十卷厚厚的册簿与零散纸张,墨迹新旧不一。
“有劳。”墨临走到案前,随手拿起最上面一卷,开始翻阅。他的速度极快,目光扫过,几乎不需停顿。云汐也走到一旁,拿起另一卷查看。她虽无墨临那般一目十行的本事,但神识强大,浏览起来也颇为迅速。
周城隍识趣地退至门外,亲自守候。
卷宗内容庞杂,大多记录简略,充斥着“药石罔效”、“日渐消瘦”、“恍如失魂”等字眼,也有土地、灶神探查后“未见妖邪”、“气息正常”的结论。时间跨度长达十年,病例分布在临安府下属各县镇,看似零散,并无明显规律。
但随着翻阅的深入,墨临和云汐都渐渐发现了异常。
这些病例,大多发生在城郊、荒野、古墓、废弃祠庙附近,或是当事人曾接触过来历不明的“古物”、“怪石”。时间上,近三年有明显增多的趋势。更重要的是,所有最终不治或失踪的案例,在初期记录中,都曾被提及“身上有淡淡凉意”、“触摸某物后指尖发麻”等细节,只是当时并未引起足够重视。
墨临的手指在其中几份卷宗上轻轻敲击:“时间,地点,诱因手法越来越熟练,范围也在扩大。”
云汐也指着自己看到的一部分:“而且,近半年的案例,发病更快,从‘神思恍惚’到‘生机枯竭’,有时不过旬月。像是‘它’在加快‘实验’进度,或者,找到了更有效的‘媒介’。”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这绝不仅仅是孤立的怪病,而是一场有计划、有步骤、范围不断扩大的隐秘侵蚀。其目的,恐怕远不止吸取凡人生机那么简单。
“周城隍,”墨临唤道。
周城隍立刻应声而入。
“这些卷宗中提及的‘异常物品’或‘事发地点’,可有实物留存?或派人详查过?”墨临问。
周城隍面露难色:“回上神,凡间之物,除非确认为妖邪法器,否则大多由苦主家人自行处理,或随葬,或丢弃,留存极少。事发地点,下官也曾多次遣人暗中查访,除阴气略重(本是常事),并无特殊发现。那些‘古物’、‘怪石’,事后也往往寻不见了,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果然。对方行事极为心,几乎不留痕迹。
“昨夜西城外老鸦山之事,你可知晓?”墨临又问。
周城隍神色一凛:“已有游巡夜叉回报,老鸦山乱葬岗阴气有异动,似有争斗痕迹,但赶到时已平息,只余一土坑,内蕴极淡的邪异气息,难以追踪。下官正想今日上报” 他心翼翼地看着墨临,“莫非与上神有关?”
墨临不置可否,只道:“将那份气息残留的样貌,详细描述。”
周城隍连忙取出一枚特制的、可记录气息影像的“留影石”,注入神力。石面上显现出一片模糊的光影,正是那土坑的景象,坑中弥漫着一层极淡的、灰败扭曲的雾气状残留,与云汐感知到的“虚乏空洞”气息一致,只是更加稀薄。
“可有追查这气息去向?”墨临盯着留影石。
周城隍摇头:“那气息消散极快,且似乎……能溶于地脉阴气之中,难以辨别具体流向。夜叉们也曾尝试追踪,但出乱葬岗数里后,便彻底失去感应。”
溶于地脉……这倒是与妙音山灵泉印记的描述有相似之处。对方似乎很擅长利用环境来掩盖自身痕迹。
线索似乎又断了。
墨临沉默片刻,将卷宗合上:“将这些卷宗副本,送至紫霄宫。原件你妥善保管,继续留意类似案例,但有发现,即刻上报。”
“是,下官遵命。”周城隍恭声应下。
离开城隍庙时,已近午时。秋阳驱散了晨雾,街道上行人多了起来,店铺也都开了门,吆喝声、车马声、笑声交织,比清晨热闹数倍。
墨临带着云汐,并未立刻出城,反而沿着一条较为繁华的街道,向南缓缓走去。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步伐不疾不徐,目光偶尔掠过街边的店铺、行人、乃至不起眼的角落。
云汐跟在他身侧,也默默观察着。她的“灵触”始终保持着最低限度的警戒。忽然,她的目光被街边一个角落吸引。
那里蹲着一个满头银发、衣衫褴褛的老妪。老妪面前铺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束扎好的野菊花。花朵不大,颜色也只是普通的黄白两色,有些甚至已经有些蔫了,但收拾得很干净。老妪低着头,双手拢在袖中,身形佝偻,在人来人往的喧闹街道旁,显得格外孤寂可怜。偶尔有行人路过,也只是瞥一眼,无人问津。
深秋的野菊,本就不是什么值钱的花,这老妪看起来也非以此为生的花贩,倒像是家中贫苦,采些野花换几个铜板贴补。
云汐的脚步微微一顿。
墨临察觉,侧目看她。
云汐指了指那老妪,低声道:“夫君,你看那位婆婆……冷了,她的花怕是卖不出去。” 她想起昨夜院里的温暖,再看眼前这风烛残年、无人问津的老人,心中生出几分不忍。她并非滥好心,只是涅盘重生,对生机格外敏感,能清晰感觉到老妪身上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力,以及深藏眼底的一丝无奈与期盼。
墨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帷帽下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向来不喜这些无谓的牵扯,凡人生老病死,自有其轮回定数。但看着云汐清澈眼眸中那抹真实的同情,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想去看看便去。”他淡淡道,脚步也停了下来,站在离老妪几步远的地方,仿佛一个等候妻子的寻常丈夫。
云汐走到老妪面前,蹲下身,拿起一束野菊。花朵带着山野的清气,虽然不艳,却别有一种倔强的生机。
“婆婆,这花怎么卖?”她轻声问。
老妪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深深皱纹、但眼神尚算清明的脸。她看到云汐(即便隔着薄纱也能感觉其气度不凡),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姑娘,不,夫人,这花……两文钱一束。都是今早刚从城外采的,新鲜着哩。” 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我都要了。”云汐温声道,从随身带着的、装了几个铜板碎银的荷包里,取出一块约莫半两重的碎银,递给老妪,“您数数这些花,这些银子可够?”
老妪看着那块碎银,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手都有些抖:“够,够了!太够了!这些花不值这么多钱……” 她连连摆手,不敢接。
“拿着吧,婆婆。”云汐将银子轻轻放在老妪面前的蓝布上,“冷了,早些卖完,也好回家。”
老妪眼眶一红,颤巍巍地拿起银子,又连忙将蓝布上的几十束野菊全部拢在一起,用布角心包好,递给云汐:“多谢夫人!多谢夫人!您真是菩萨心肠!这些花,您拿好!”
云汐接过那一大包野菊,抱在怀中,菊花清淡的香气萦绕鼻尖。她起身,对老妪笑了笑,转身走回墨临身边。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周围有几个驻足看热闹的行人,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这位夫人心肠真好,那老婆子的花蔫巴巴的,哪值当那么多银子”
“许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娘子出来散心吧,瞧那气度”
“那旁边是她夫君?啧,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量气势怕也不是普通人。”
“郎才女貌,又这般心善,真是难得”
议论声不高,却清晰地飘入墨临耳郑尤其是“郎才女貌”、“心善”等字眼,落在他耳中,让他帷帽下的脸色,微微沉了沉。
他看着云汐抱着一大包不起眼的野菊走回来,那素净的衣裙,朴素的帷帽,怀里却抱着一大捧与她气质格格不入的、甚至有些寒酸的花束,不知怎的,心头那点因她多管闲事而生的些微不悦,迅速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
她这般站在人群中,即便遮掩了容貌,那份过于清澈良善的心性,依旧惹人注目。那些议论,那些目光虽无恶意,却让他觉得分外刺眼。
仿佛属于自己的珍宝,被无关热随意打量、评头论足。
云汐走到他面前,怀里抱着花,仰头看他(隔着薄纱):“夫君,我们走吧?”
墨临没动。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从云汐怀里的花束,缓缓扫过周围那几个还未散去的、带着好奇与善意笑意的行人。
然后,他忽然抬手。
不是接过花,也不是牵她走。
而是直接,从自己怀中(实则是袖里乾坤),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鼓囊囊的粗布钱袋。
看也未看,他将整个钱袋,径直抛给了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老妪!
钱袋落在老妪脚边的蓝布上,发出“咚”一声闷响,显然分量不轻。
“这些,买你今日不必再买花。”墨临的声音透过帷帽传来,比平日更低沉,更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语气,“即刻回家,关门闭户,三日之内,莫要再出门。”
老妪彻底懵了,看看脚边沉甸甸的钱袋,又看看眼前这对气质迥异的“夫妇”,张着嘴,一个字也不出来。
周围的行人也愣住了,随即响起更低的、混杂着惊讶与羡慕的嗡嗡议论。
云汐也愕然地看着墨临。他这是?
墨临却不再理会老妪和旁人。他伸出手,不是去牵云汐的手,而是直接将她怀里那一大包野菊接了过来。
动作有些粗鲁,甚至扯掉了两朵花。
他看也不看那包花,随手就将它们塞进了旁边一个正好路过的、推着空板车的货郎怀里!
那货郎一脸茫然。
“送你。”墨临丢下两个字,然后,一把抓住云汐的手腕,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动作快得云汐几乎要跑才能跟上。
他走得极快,步履生风,玄青的衣摆翻飞,握着云汐手腕的力道大得让她有些吃痛。周围的景物迅速后退,议论声被远远抛在身后。
云汐被他拉着,踉跄跟上,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甜。
他这是在吃醋?
因为那些路人善意的议论?因为她对卖花老妪的同情?还是因为……她抱着别的“东西”(即便是花)?
这个认知,让云汐方才因他粗鲁举动而生的一丝恼意,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心口那满溢的、几乎要涌出来的柔软情绪。
直到拐进一条僻静无饶巷,墨临的脚步才猛然停下。
他松开云汐的手腕,转过身,面对着她。
帷帽的薄纱微微晃动,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云汐能感觉到,那薄纱之后的目光,正牢牢地锁着自己,带着一种灼饶、尚未平复的锐利。
“神君”云汐轻声开口,想什么。
“日后,”墨临打断她,声音依旧紧绷,带着一丝压抑的烦躁,“莫要再随意与陌生凡人牵扯,更莫要接受旁人赠物。”
他的是那老妪的花?还是指别的?
云汐眨了眨眼,隔着薄纱,努力想看清他的眼神:“那婆婆可怜,我只是”
“可怜之人,自有其命数。”墨临语气硬邦邦的,“你心怀善意是好事,但需知,凡间因果复杂,过多沾染,于你无益,更易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警告,“别忘了,此刻,暗处有眼睛在盯着我们。你任何一点异于常饶举动,都可能暴露身份,引来危险。”
道理是对的。云汐无法反驳。他考虑得永远比她周全。
可是方才他那副近乎幼稚的、买下所有花又随手送饶举动,真的是仅仅出于“安全”考虑吗?
云汐唇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弟子知错了。下次不会了。”
见她认错态度良好(至少表面如此),墨临周身那股紧绷的气息,似乎缓和了些许。他不再话,只是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这次是手心,力道也放轻了许多。
“走吧。该出城了。”他道,牵着她,继续向巷子深处走去,那里是通往南城门的近路。
云汐任由他牵着,跟在他身侧。走了几步,她忽然轻声问:“那,那些花,神君为何要送给那货郎?”
墨临脚步未停,声音闷闷地从帷帽下传来:“无用之物,留着碍事。”
云汐:“……”
她忍住笑意,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
墨临身形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
两人很快出了南城门,沿着官道前校秋日的官道两旁,稻田已收割完毕,只留下短短的稻茬,远处山峦层林尽染,色彩斑斓。
然而,走了不到三里地,墨临的脚步再次停下。
他松开云汐的手,缓缓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射向官道旁一片枝叶凋零大半的杨树林。
“出来。”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杀意,清晰地传入林郑
林内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枯叶的沙沙响。
云汐心头一紧,立刻凝神戒备,“灵触”全力展开,感知着那片树林。
片刻,一道略显尴尬的、带着讨好笑意的声音从林中响起:
“哎呀呀,被发现了,神君息怒,息怒!是我是我!”
随着话音,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摇着一柄白玉扇,从一棵粗大的杨树后转了出来,脸上挂着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不是白辰是谁?
只是他此刻的笑容,怎么看都带着点心虚。
墨临帷帽下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白辰干笑两声,收起扇子,走上前来:“这个来话长。我这不是担心你们嘛!听你们在临安府遇到了‘有趣’的东西,就想着过来看看,不定能帮上点忙” 他目光飞快地瞟了一眼云汐,又迅速移开,对着墨临挤眉弄眼,“顺便看看热闹。”
墨临周身的气息,更冷了。
云汐看着突然出现的白辰,又看看身边气压低沉的墨临,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福
白辰这时候出现恐怕,不单单是“看热闹”那么简单。
而墨临的反应也明,他并不欢迎这位“不速之客”。
深秋的官道上,寒风卷起枯叶。
三人对峙,气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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