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从仙侍聚居区回来后，云汐明显安静了许多。
她不再每日雷打不动地去流霞台领舞，也不再兴致勃勃地研究新菜式，甚至连缠着青鸾讲故事的时间都少了。大部分时候，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蹲在自己柔软的窝里，或者趴在万年温玉上，琥珀色的金瞳望着殿外流转变幻的云海，眼神却有些飘忽，没有焦点。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些低阶仙侍疲惫麻木的脸庞，那干硬的灵谷饼子，那蔫黄的凝露草，那年迈仙侍颤抖着编织符纸的手，还有那仙侍对着病草喃喃自语的期盼……
“润脉散”、“蕴灵仙草”……这些在紫霄宫几乎被视为寻常、甚至有些“低级”的东西，在另一个层面，却是许多仙民赖以生存、苦苦挣扎的希望。
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压在她心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那不仅仅是对底层艰辛的同情，更夹杂着一种自身“何不食肉糜”般后知后觉的羞愧，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她不是没想过直接帮忙。比如，从自己的份例里省下些仙果仙露送过去，或者央求青鸾给那些仙侍多分配些资源。但她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甚至可能破坏紫霄宫现有的、看似公平（实则未必）的资源分配规则，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授人以鱼，终究不如授人以渔。
可是，“渔”在哪里？
她烦躁地用喙啄了啄身下的温玉，发出“笃笃”的轻响。脑袋里两个念头在打架。
一个声音：云汐，你只是一只破壳没多久的凤凰，连自身修炼都还没搞明白，仙界生存法则更是一知半解，操心这些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安安分分待在神君掌心不好吗？这些事，自然有上位仙神去管。
另一个声音却在反驳：可是你看到了啊！你知道了啊！而且……你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的想法？绩效考评、思维导图、甚至那碗莫名其妙的粥……这些东西，这个世界没有，或者，不是这个样子。它们或许……能改变点什么？
两种念头拉扯着她，让她坐立难安。
这日午后，她正对着一盘灵气盎然的朱玉果发呆，连平日里最爱的果子都提不起兴致时，青鸾端着一壶新沏的仙茶走了过来。
“云汐，可是有心事？”青鸾将茶盏放在她旁边的几上，温柔地看着她，“这几日见你总是闷闷不乐，连流霞台都不怎么去了。”
云汐抬起眼皮，看了青鸾一眼，又蔫蔫地垂下头，用爪子无意识地拨弄着一颗朱玉果，发出细微的“啾”声，带着明显的沮丧。
青鸾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道：“是因为前几日……去了外围，看到那些仙侍们的生活吗？”
云汐动作一顿，猛地抬起头，金瞳里带着惊讶。青鸾姐姐知道了？
青鸾笑了笑，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羽：“神宫之内，有什么事能瞒过神君与你青鸾姐姐？你偷偷溜出去，我们自然是知晓的。只是神君未曾阻拦，想来也是由着你去见识。”
云汐心里松了口气，随即又涌上一股委屈，她用脑袋蹭了蹭青鸾的手心，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在倾诉自己的难过与无力。
“傻孩子，”青鸾叹了口气，目光也带上了一丝怜悯，“仙界广袤，并非处处都如紫霄宫，也并非所有仙神都如神君这般。资源有限，生灵亿万，底层仙民生活清苦，乃是常态。便是庭，也无力全然顾及。”
“常态……就应该是这样吗？”云汐忍不住用爪子在地上划拉了几下，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金瞳里带着不服气，“他们明明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连最基础的修炼资源都那么难？”
青鸾被她问得一怔，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道运转，自有其规则。机缘、资质、出身……皆非人力可强求。”
“可是……”云汐还想争辩，却不知该什么。是啊，在哪里不都这样吗？前世那个世界，不也一样有贫富差距，有资源分配不公？她一只凤凰，又能做什么？
然而，那股不甘心的火苗，并未熄灭，反而在心底某个角落，顽强地燃烧着。
她不再和青鸾争辩，又重新趴了回去，但脑袋却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直接赠与不行，破坏规则不校那……有没有一种方法，能够创造一个……“渠道”？一个能让底层仙民，凭借自己的努力，更容易、更公平地获得他们所需资源的渠道？
就像……前世的那种……“商业模式”？
这个词语跳入脑海的瞬间，云汐感觉自己仿佛抓住了一点什么。
商业模式……核心是“交易”，是“价值交换”。底层仙民缺的是资源，但他们未必没有别的东西？比如……劳力？技艺？或者，某些不被重视的、地方性的特产？
如果能找到一个切入点，将他们的“价值”挖掘出来，与外界需要的“资源”进行交换，形成一个可持续的循环，是不是就能改善他们的处境？
这个想法让她精神一振，金瞳都亮了几分。
她开始努力回忆前世所知的各种商业案例，结合这段时间对仙界的粗浅了解，进行着笨拙的嫁接和推演。
仙界有没有类似“电商平台”的东西？好像没有直接的，但影仙网”，是一种类似神识传讯、信息流通的网络，虽然目前似乎主要用于官方通告和高阶仙神之间的交流。
能不能利用仙网，建立一个……“信息发布和交易”的节点？
或者，先从最基础的“产品”入手？就像玉衡上仙提到的“蕴灵仙草”，既然紫霄宫富余，而下面稀缺，能不能想办法让它们流通起来？但直接贩卖肯定不行，会冲击现有秩序，也容易被中间商盘剥。
那……如果加工一下呢？把普通的仙草，变成更有价值的东西？比如……她之前炸炉弄出来的“精华版”辟谷丹？虽然路子野零，但效果好像不错？
或者，像火锅底料那种，将普通食材组合成受欢迎的新产品？
再或者，借鉴“绩效考评”的思路，设立一种“任务”机制，让仙民通过完成某些特定的、他们力所能及的工作（比如采集某种特定药材、编织某种符箓、提供某些地域信息等）来换取积分，再用积分兑换资源？
一个个念头，如同火花般在她脑海中迸现，又因为不了解仙界的实际情况而迅速熄灭或变形。她越想越兴奋，也越想越混乱。
她急需将这些东西整理出来！
她扑扇着翅膀，飞到一旁的书案上——那是青鸾偶尔处理文书的地方，上面放着笔墨和空白的玉简。她用爪子费力地扒拉过一枚空白玉简，又试图去叼那支对她来过于巨大的仙毫笔。
“云汐，你想写字？”青鸾惊讶地看着她笨拙的动作。
“啾！啾啾！”云汐急切地点着头，用翅膀比划着，示意她需要把想法记下来。
青鸾虽然不解，但还是上前帮她铺好了玉简，又寻了一支巧些的、用凤凰绒羽特制的仙笔给她。
云汐用两只爪子紧紧抱住对她而言依旧不的笔杆，蘸了墨，开始在光滑的玉简上，歪歪扭扭地画了起来。
不再是仙篆，而是各种奇奇怪怪的符号、线条和图形。有代表“仙民”的人，有代表“资源”的方块，有代表“流通”的箭头，有代表“加工”的炉子……她试图用这种最直观的方式，将她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关于“创造一个可持续改善底层仙民生活渠道”的构想，一点点勾勒出来。
她画得极其专注，的身子几乎趴在玉简上，连墨汁沾到了胸前的绒毛都浑然不觉。
青鸾在一旁看着，看着她画出的那些完全无法理解的图案，看着她金瞳里闪烁着的、与往日嬉闹时截然不同的、充满认真与思索的光芒，心中震撼莫名。
这凤凰，似乎……真的在思考一些，远超她年龄和身份的事情。而且，是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
殿内安静下来，只剩下仙笔划过玉简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云汐偶尔因为思考而发出的、无意识的“啾啾”声。
窗外，夕阳的余晖为云海镀上了一层金边。
云汐终于停下了笔，看着玉简上那副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乱七八糟的“创业计划草图”，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还很粗糙，虽然前路充满了未知和困难，但至少，她迈出邻一步。
她抬起头，望向殿外那绚烂的晚霞，金瞳里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一种找到了方向、准备大干一场的跃跃欲试。
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做？找谁支持？第一步从哪里开始？
兴奋过后，现实的问题接踵而来。
她低头，看了看爪下这幅鬼画符般的“宏图”，又抬头看了看青鸾那依旧带着困惑和担忧的眼神，心里刚刚升起的豪情，不由得打了个折扣。
这条路，恐怕比她想象的要难走得多啊。
她用翅膀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爪子，金瞳眨了眨，一丝忐忑悄然爬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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