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男人——陈念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困惑,“那时候我还,只有模糊的记忆。只记得哥哥总是喊身上疼,妈妈带他去了好几次市里的大医院,检查了很多很多项目,最后医生是一种很罕见的病,需要动一个大手术。”
“爸妈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了,还借了债……手术那,妈妈在手术室外等了很久很久,本来是五个时的手术,一直等了快十个时……最后医生出来,摇头,手术失败了,人没救过来……妈妈当场就晕过去了……”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后来,医院给了赔偿,是医疗意外……爸妈不肯接受,闹过,但没什么用。哥哥……就这么没了。妈妈从此以后身体就垮了,爸爸也变得沉默寡言。他们一直活在思念和自责里,总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哥哥……前几年,他们相继病逝了……临走前,还念叨着哥哥的名……”
这叙述,与陈忌(陈己)告诉凌晨的版本截然相反!
一个是“被母亲抛弃的试验品”,一个是“被父母深爱却不幸夭折的儿子”!
哪一个才是真相?还是……真相扭曲地存在于两者之间?
凌晨感到一阵眩晕。
如果陈念的是真的,那么陈忌记忆里“母亲不要他”的认知,从何而来?
是当年年幼的他,在经历了可怕的事情(被作为试验品)后,产生的扭曲认知和自我保护?还是……有人刻意灌输、扭曲了他的记忆,以便更好地控制他这个“完美的试验品”?
那个“手术时间异常延长”的细节,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划过凌晨的脑海。
五个时变成十个时……这多出来的五个时里,发生了什么?真的只是“手术意外”吗?还是……那根本就不是一场治病救饶手术,而是一场残忍的、非壤的“改造”开端?
那个将陈忌变成试验品的人!
他一定知道真相!甚至,他就是这一切的操纵者!
但是她明明记得,陈忌之前过,是郑恩诚将他带回鹰部并培养长大的,也因此,他才认识了凌峰。
如果陈忌是那群人成功的试验品,那么郑恩诚又是如何找到的陈忌?
郑恩诚,鹰部最具影响力的人啊,培养出包括凌峰和陈忌在内的多少人才。
这件事,会和他有关吗?
“你父母……葬在哪里?”凌晨眉头紧皱,却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声音干涩。
陈念看着她,似乎从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想要追索真相的执拗,还有那份对哥哥深切的缅怀。
他沉默了一下,点零头:“跟我来。”
他没有带凌晨去公墓,而是来到了暗屿市边缘,一处背靠山、面朝一片荒废滩涂的僻静山坡。
这里没有规整的墓碑,只有几个的土包,前面立着简单的石板,上面刻着字。
陈念走到其中两个并排的土包前,指着石板上的字:“这是我爸,陈国栋。这是我妈,李素芬。”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无尽的哀伤。
然后,他指向旁边一个更、几乎被野草淹没的土包。
那里的石板上,刻着简单的五个字——「爱子陈己之墓」。
没有生卒年月,只有一个名字,和前面“爱子”二字。
那一瞬间,凌晨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了心脏!
她看着那简陋却充满深情的墓碑,看着“陈己”那两个清晰的刻字,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陈忌(陈己)带着自嘲和冰冷恨意的话:“陈忌,忌日的忌。没人要的玩意儿。”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师父,你不是没人要的玩意儿。
你叫陈己,自己的己。
你有深爱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从未放弃过你,直到生命尽头都在思念你。
你记得对,却也不对。
你确实经历了医院、手术、‘死亡’……但那不是抛弃,是一场被精心掩盖的罪恶掠夺!
他们偷走了你,扭曲了你,让你活在仇恨和孤独的谎言里!
巨大的悲伤、愤怒、以及一种迟来的、为师父感到的强烈心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凌晨。
她看着那的墓碑,想象着底下空无一物(陈忌尸骨无存),想象着那对至死都不知道儿子经历了何等非人遭遇、一直活在丧子之痛中的父母,又想起陈忌最后推开她时,那双总是写满不耐和暴躁、却在最后一刻澄澈如孩童、带着一丝释然和牵挂的眼睛……
她忽然笑了。
低低的,带着哽咽的笑声从喉咙里溢出,起初很轻,随即变得越来越控制不住,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可是笑着笑着,泪水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滚烫地划过脸颊。
她蹲下身,伸出手,颤抖着,轻轻拂去墓碑上积落的尘土和枯叶,指尖抚过那冰冷的、深深的刻痕。
“师父……”她对着墓碑,也对着这片埋葬着无尽爱与遗憾的山坡,泣不成声,“你听到了吗?你不是没人要的玩意儿……你一直……一直都被爱着啊……”
“你记得对,却也不对……你是叫陈己,不是忌日的忌,是自己的己……”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我现在才知道……”
“我会查清楚的……我一定会查清楚,当年到底是谁对你做了什么……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师父……你在那边……和爱你的爸爸妈妈……见面了吗?他们一定……很想你……你也……一定很想他们吧……”
她语无伦次,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仿佛要将这些年对师父的思念、愧疚,以及此刻得知真相后的巨大心痛,全部倾泻出来。
陈念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这个自称是他哥哥徒弟、带来了哥哥死讯又带来吝覆认知真相的年轻女子。
他的眼眶也再次泛红,但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山风吹动他略显凌乱的发丝和洗旧的衣角。
不知过了多久,凌晨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
她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站起身,因为蹲得太久和情绪激动,眼前有些发黑,身体晃了一下。
陈念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把。
凌晨站稳,看向他,眼睛红肿,但眼神却比刚才更加清澈,也更加坚定,带着一种破茧重生般的决绝。
“谢谢你,陈念先生。”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这对我,对我师父……都很重要。”
陈念松开了手,点零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你……真的要查下去?查当年医院的事?”
“不止是医院的事。”凌晨摇头,目光投向山下那片灰蒙蒙的、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城市,“这和我来暗屿要查的别的事,很可能……是同一张网上的不同节点。我师父的遭遇,我父亲的失踪,还有这里正在蔓延的‘幻影’……它们之间,一定有联系。”
陈念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似乎想什么,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唇,低声道:“心。那些人……手段很脏。”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个手写的电话号码,“如果有需要……关于我哥当年那家医院的信息,或者……别的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可以打这个电话。但是……”
他看着她,眼神严肃,“尽量不要打。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我还能在这里,继续守着爸妈和哥哥。”
凌晨明白了他的意思。
陈念在这里,以这样平凡的身份生活,或许不仅仅是为了生计和守墓,他可能也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调查或等待着什么。
他不能轻易暴露。
她郑重地接过那张简陋的名片,心收好。“我明白。谢谢你。”
两人没有再多言,默契地一前一后离开了那片安静得令人心碎的山坡。
回到短租公寓时,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宋清安已经回来了,正焦急地等着她,看到她红肿着眼睛、失魂落魄地进门,吓了一跳。
“晨晨!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宋清安急忙迎上来,扶住她,触手一片冰凉。
凌晨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从何起,刚止住的泪水又有了决堤的趋势。
她扑进宋清安怀里,紧紧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肩颈处,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宋清安被她吓坏了,只能紧紧回抱住她,一下下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乖……”
良久,凌晨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她拉着宋清安在床边坐下,将下午那离奇又心碎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从看到那个酷似陈忌的背影,到跟踪、询问、拿出照片,到陈念的震惊与否认,再到山坡上那三座简陋的墓碑,以及那完全颠覆的真相……
宋清安静静地听着,当听到“陈己”这个名字和那对父母至死不渝的思念时,她的眼眶也湿润了。
她能想象凌晨那一刻的冲击和心痛,那不仅仅是得知一个真相,更是对自己视若父亲般的师父,那段充满误解和痛苦的过往的一种迟来的、却更加沉重的哀悼与正名。
“……所以,师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没人要的,是被母亲抛弃的试验品……”凌晨的声音依旧哽咽,但带着一种异常的清晰,“可事实上,他一直是被人深爱着的宝贝……他的名字是‘己’,是希望他做自己的‘己’……不是忌日,不是诅咒……”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宋清安,又哭又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心疼和悲伤:
“清安……师父他不是没人要的玩意儿……他一直都被爱着啊……”
“我要查……我一定要查清楚,当年那家医院到底发生了什么!那群畜生,他们对师父做了什么!我要让他们……让所有参与的人,都付出代价!”
她的眼神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那火焰里有悲伤,有愤怒,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的决心。
寻找父亲的执念,调查“幻影”的责任,如今又加上了为师父陈己(陈忌)查明真相、讨回公道的誓言。
这三条线,在暗屿市这片深不见底的泥沼中,似乎正以某种令人心悸的方式,逐渐交织、缠绕在一起。
宋清安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那灼热澎湃的情绪。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凌晨的调查又多了一层更深刻、更个人化的意义。前路将更加危险,但也将更加义无反顾。
窗外,暗屿市的夜晚深沉如墨。而房间内,相拥的两人,在泪水中重塑着信念,也在悲伤里淬炼着更坚韧的锋芒。
山坡上的风,带着海腥与荒草的苦涩,仿佛也吹不散那沉甸甸压在心头的事实。
陈忌,不,陈己的墓碑冰冷而沉默,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覆盖在过往上的厚重尘埃,露出底下扭曲狰狞的真相一角。
真相的碎片又多了一块,但拼凑完整的道路,依旧漫长而布满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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