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般五十分,唐建科提前十分钟站在脸委书记张大山办公室的门外。他手里拿着两份装订整齐的《青峰镇岭秀村集中供水工程项目实施方案(初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纸张,而是能否撬动青峰镇僵局的千斤重担。一夜的深度睡眠并未完全驱散连日奔波的疲惫,但精神却处于高度集中的临战状态。他仔细整理了了一下衬衫领口和藏青色夹磕褶皱,确保自已展现出干练、沉稳的形象。
办公室里隐约传来张大山讲电话的声音,语气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唐建科耐心地在门口等待,心里最后一次默诵着汇报的重点和可能面临的质疑及应对策略。他知道,这次汇报的重要性,不亚于一次关键的答辩。服了张大山,项目就成功了一半;若是被否决,或者被打回重议,那之前的所有努力和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契机,都可能付诸东流。
般五十五分,办公室的门开了,党政办主任王文明拿着笔记本从里面出来,看到门外的唐建科,脸上立刻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唐镇长,早啊!来找张书记汇报工作?”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唐建科手中那两份厚厚的方案,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王主任早。跟张书记约了九点汇报岭秀村供水方案的事。”唐建科平静地回答。
“哦,好,好。张书记刚打完电话,您请进。”王文明侧身让开,在唐建科推门进去的瞬间,又低声快速补充了一句,“张书记今早上心情似乎不错。”这话像是一种善意的提示,又像是一种无关痛痒的客套。
唐建科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然后迈步走进脸委书记办公室。
张大山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端着那个硕大的陶瓷茶杯,吹着浮沫,慢条斯理地喝着浓茶。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已经有两个烟头。看到唐建科进来,他抬了抬眼皮,用拿着烟的手随意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建科来了,坐。”
“张书记。”唐建科恭敬地打了声招呼,在张大山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自然挺直,将其中一份方案轻轻放在张大山的办公桌上,“这是我和水利站周站长连夜赶出来的岭秀村集中供水项目初步方案,请您审阅。”
张大山“嗯”了一声,并没有立刻去翻看方案,而是先吸了一口烟,眯着眼看着唐建科:“速度挺快嘛。看来你是真盯上这块硬骨头了。看,你们这个‘釜底抽薪’的法子,具体怎么个抽法?”他显然想先听口头汇报,再看文字材料。
“好的,张书记。”唐建科早有准备,清了清嗓子,开始条理清晰地阐述起来,“首先,是项目的核心思路:彻底跳出王、李两家具体纠纷的泥潭,从根源上解决导致矛盾产生的水资源分配不公问题。具体就是在岭秀村后山可靠水源地新建集水设施,在山坡制高点修建蓄水池,然后通过铺设管网,实现自来水入户或者至少是集中供水点覆盖全村。这样,家家户户都能用上稳定、干净的水,为点鸡毛蒜皮抢水打架的基础就不存在了。”
张大山不置可否,弹怜烟灰:“想法是好的。但钱从哪里来?这工程不吧?周铁柱(周站长)初步估了多少钱?”他直接点出了最核心、也是最致命的问题。
唐建科心中凛然,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翻开自己那份方案,找到预算页,沉稳地回答:“根据周站长做的初步概算,包括材料、人工、机械等所有费用,预计总投资在二十八万元到三十万元之间。”他刻意报出了一个范围,显得留有余地。
“三十万!”张大山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些许,“建科,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咱们镇里什么家底你不清楚?去年全镇的办公经费加起来才多少?三十万!这简直是文数字!县里现在到处都要钱,哪个口子不缺钱?凭什么把这公大一笔钱投到岭秀村那个山沟里?”他的质疑如同连珠炮,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唐建科并没有被张大山的反应吓住,他等张大山完,才不慌不忙地接话:“张书记,您的对,三十万对镇里来确实是笔巨款,完全靠镇里肯定不现实。所以,我们在资金筹措上,初步设想了一个‘三个一点’的方案。”他翻到方案的资金筹措部分。
“哦?哪三个一点?”张大山似乎有了一丝兴趣,身体微微前倾。
“第一,向上争取一点。这是大头。”唐建科解释道,“我仔细研究过近年的县级财政专项资金和涉农资金投向,像农村安全饮水、型农田水利、乡村振兴示范点建设这类项目,我们的供水工程是完全符合申报条件的。关键是我们的方案要扎实,理由要充分。我们可以以‘化解基层突出矛盾、维护和谐稳定、助力乡村振兴’为主题进行包装申报,这符合当前县里的工作导向。”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张大山的脸色,继续道:“第二,镇里配套一点。这部分不需要太多,可能象征性的五万或者更少,主要体现镇党委政府的态度和决心,也能增加向上争取资金时的服力。第三,村民参与一点。我们考虑,主管网和主体工程由项目负责,入户部分的水表、龙头和短管,可以采取村民自筹一部分,或者以投工投劳折抵的方式。这样既能减轻资金压力,也能增强村民的主人翁意识,珍惜来之不易的成果。”
张大山听着,没有立即反驳,而是拿起唐建科带来的那份方案,粗略地翻看着预算和资金筹措部分。烟雾在他面前缭绕,让人看不清他的具体表情。
“就算钱能跑下来,”张大山放下方案,又提出新的问题,“这工程能不能顺利干成?岭秀村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刘长根那个支书,老好人一个,压不住阵脚。王友福是老实,可李满仓是省油的灯吗?施工占地、管线铺设,万一他跳出来阻挠,或者煽动其他村民闹事,你怎么处理?别到时候钱投进去了,工程干一半烂尾,或者干成了也三两头被人破坏,那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成了全镇的笑话!” 这个问题更尖锐,直指项目的风险和后续管理。
唐建科对此也深思熟虑过:“张书记,您担心的这个问题非常关键。我和周站长也讨论过。我们认为,首先要将这项工作提升到镇党委政府重点工程的高度,成立强有力的项目领导组,请您亲自挂帅,我来具体抓落实。这样能给村里足够的压力和支持。”
他继续阐述:“其次,在实施前,要做足群众工作。不仅要开村民大会讲清楚项目的普惠性和长远好处,更要重点做好关键人物的工作,比如李满仓家。我们可以派人,甚至我亲自去跟他谈,讲明利害关系。如果项目建成,对他家也是好事,他新盖的楼房同样能用上自来水。如果因为他个人原因导致项目流产,引起众怒,这个责任他是否担得起?必要时,也可以请他在村里有威望的长辈或与他家关系好的人去做工作。”
“最后,”唐建科语气坚定起来,“如果真有极个别人无理取闹,恶意阻挠施工,我们就要坚决依法依规处理,绝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这不仅是保障项目顺利实施,更是树立党委政府的权威。我相信,只要我们的方案是公平的,是为了绝大多数村民的利益,就一定能得到大多数群众的支持和拥护。”
张大山沉默了片刻,又点起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目光锐利地看着唐建科:“建科,你想过没有,万一,我是万一,你这套组合拳打下去,钱没跑下来,或者项目搞砸了,对你意味着什么?你刚来青峰镇,脚跟还没完全站稳,就搞这么大动静……”
这话带着关切,也带着最后的考验。
唐建科迎向张大山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张书记,我想过。我来青峰镇,不是来镀金享清福的,是想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做点事。岭秀村的问题,是摆在面前的现实挑战,躲是躲不开的。与其守着旧摊子,年复一年地去调解那些治标不治本的纠纷,不如鼓起勇气,尝试从根本上解决。成功了,是给青峰镇除掉一个心病,也给其他类似问题的村子做个榜样;即使过程中有困难、有挫折,只要方向是对的,我们尽力去做了,问心无愧。至于个让失,我相信组织上会有公论,也相信在张书记您的领导下,只要是为了工作,即便有闪失,也容得下探索中的失误。”
这番话,唐建科得诚恳而不失担当,既表达了决心,也巧妙地将张大山放在了领导和支持的位置上。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张大山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的声音和香烟燃烧的细微声响。他似乎在权衡,在判断。唐建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关键时刻。
终于,张大山将烟头用力摁灭在烟灰缸里,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拿起那份方案,在手里掂拎,看着唐建科,脸上露出了唐建科到青峰镇以来见过的、最接近于赞赏的表情:“好!你子,有股子闯劲,也想得比较周全。看来赵建国没看错人。”
他大手一挥:“这个方案,原则上我同意了!就按你们想的,‘三个一点’去搞。镇里这边,配套资金我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挤一点出来,五万块,我尽力!向上争取资金,这是重中之重,也是难点,建科,主要就得靠你去跑了!需要我出面协调的时候,你话!”
一股巨大的喜悦和 relief(解脱感)瞬间涌遍唐建科全身,他强压下激动的情绪,立刻站起身:“谢谢张书记支持!我一定全力以赴,尽快把资金落实到位!”
“别急着谢。”张大山摆摆手,脸色又恢复了严肃,“方案我细看后,下次开党政班子会,你正式汇报一下,统一一下思想。王文明那边,我会先跟他打招呼。跑资金的事情,宜早不宜迟,你准备一下,尽快去县里活动。水利局、财政局、农工部(农业农村局),这些关键部门,该找谁,怎么找,你都要心里有数。需要带什么材料,让周铁柱他们准备好。”
“是,张书记!我马上安排!”唐建科感觉浑身充满了干劲。
“还有,”张大山补充道,“去岭秀村做群众工作的事情,也要同步启动。你先拿个初步的宣传动员方案,可以让刘长根配合你。要把好事办好,前期工作一定要扎实。”
“明白!我会抓紧落实。”唐建科一一记下。
从张大山办公室出来,关上门的那一刻,唐建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走廊里的光线都明亮了许多。第一道,也是最难的一道关口,终于过去了!他现在拿到了张大山的尚方宝剑,虽然更大的挑战——争取资金——还在后面,但至少,他已经赢得了在青峰镇开局立威的第一步,获得了施展拳脚的舞台。
他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去县里跑资金需要准备的材料清单和要拜访的关键人物名单。一场新的、更加复杂的战役,已经拉开了序幕。而这一次,他的战场,将从青峰镇,扩展到玉川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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