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离去后，鬼方本岛的海风都带着几分沉滞。黑色殿宇的飞檐下，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却压不住暗处涌动的暗流——相柳周身的气息愈发凝练，像深海下凝冻的寒玉，白日督导防务时雷厉风行，夜里便守在海图前枯坐，指尖划过混沌异动的标记，紫眸里藏着化不开的沉郁。而夭的世界，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身体的恢复远超预期。皓翎秘药的温润混着相柳渡来的妖力，让她苍白的面颊重新染上桃粉，呼吸也从细若游丝变得绵长平稳。可比起身体，记忆的复苏更像一场难测的潮汐，那些被“月魂守”反噬打散的碎片，正随着魂魄稳固，一点点涌回意识的岸。
起初只是些零散的触感与声响：清水镇回春堂里挥之不去的药香，带着草木的清苦；麻子串子和串子打闹时的笑骂声，脆生生撞在耳膜；轩酒铺里的酒香混着烟火气，暖得让人安心；还有海底巨蚌里的流光，温柔地裹着周身，以及辰荣义军营地外，掠过草尖的风带着铁锈味……这些碎片没头没尾，却牵着鲜明的情绪，让她有时对着药罐傻笑，有时望着窗外的海浪默默垂泪。
她开始悄悄向阿珠打听外面的世界，语气带着失忆者特有的试探：“中原是什么样子？皓翎的王宫，是不是有很多花？”阿珠总是捡着轻松的话，巫医长老也只肯讲些无关紧要的见闻，她知道他们在瞒着什么，却没追问——心底的迷茫像雾，让她不敢轻易触碰。
相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没阻止，只是暗中吩咐族人“只安稳事，莫提伤心处”。他依旧每日来看她，有时坐一会儿便走，留下一碟海岛特有的甜果；有时会讲些海兽的趣闻，比如会吐珍珠的墨斗鱼，或是能发出歌声的珊瑚；更多时候，是陪她看巫医送来的药草图，听她笨拙地分析药理，偶尔提点一两句，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温和。
他的陪伴像海岸边的礁石，沉默却坚定，让她在混乱的记忆潮汐里，有了一处可停靠的岸。
可记忆的潮水，终究会漫过预设的堤岸。
这日午后，夭在偏殿翻读一部鬼方古籍，泛黄的骨片上，绘着栩栩如生的鲛人——人身鱼尾，鳞光在绘像上流转，正坐在月光下的礁石上歌唱，眉眼间满是空灵。
就在目光触及绘像的刹那，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一幅清晰得近乎真实的画面猛地撞进来：无垠的深海里，珊瑚森林遮蔽日，色彩斑斓的鱼群穿梭其间，海流带着咸湿的暖意拂过肌肤。不远处，一个银发紫眸的身影背对着她，银发如瀑，玄袍被海流衬得猎猎作响，周身游弋着几只鲛人，正用清亮的嗓音唱着古老的歌谣。
是相柳！
可又不是现在这个克制隐忍的鬼方族长。那时的他，眼神更冷，气息更烈，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却又在转身时，眼底藏着一丝她读不懂的温柔——是防风邶？还是更早之前，那个在海底救过她的神秘大妖？
“呃！”剧烈的头痛让她猛地捂住额头，闷哼出声，骨片图谱“啪”地摔在地上，碎裂的声响惊得她浑身一颤。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碎胸腔，悲伤、恐惧、依恋、委屈……无数复杂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让她呼吸急促，指尖冰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夫人！您怎么了？”阿珠连忙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里满是惊慌。
殿外的守卫闻声赶来，刚要进门，便被一道冷冽的声音喝止：“都退下。”
相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玄袍沾着些微海风的湿气。他一眼便看到夭苍白如纸的脸，额角的冷汗，还有那双盛满痛苦与混乱的眼眸——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阿珠和守卫躬身退去，殿门轻轻合上，将外界的声响隔绝。
相柳快步蹲下身，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一股温和的妖力缓缓渡入她体内，顺着经脉安抚着她激荡的心神：“夭，看着我。”
夭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视线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眼前的人，与记忆里那个深海中的身影渐渐重叠，嘴唇颤抖着，语无伦次：“相柳……我想起来了……海底……鲛人……你那时……不是这样的……我们是不是……是不是认识很久了？”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温度让相柳的心猛地一沉。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过往，那些鲜血淋漓的记忆，终究还是随着潮汐，涌到了眼前。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追问，只是握紧了她的手，紫眸深深地望进她混乱的眼底，声音低沉得像深海的浪，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别怕。无论想起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你在这里，在我身边，很安全。”
这句话像定海神针，稍稍稳住了夭崩溃的情绪。她大口喘着气，泪水却依旧止不住，紧紧抓着他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你救过我，对不对？不止一次……”她哽咽着，“为什么我会忘了你？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一个个问题，带着委屈与困惑，像细刺扎在相柳心上。他沉默片刻，指尖带着微凉的妖力，轻轻拭去她颊边的泪痕，动作轻得怕惊扰了她：“是，我们很早就认识了。那时我身份特殊，与你之间……有很多复杂的纠葛。你后来遭遇意外，重伤濒死，魂魄受损，才忘了那些事。”
他避开了辰荣战场的惨烈，避开了那些身不由己的算计，只捡着最温和的部分：“把你带来这里，是想让你在安宁的地方慢慢恢复。不告诉你，是怕这些沉重的过往，会压垮还在脆弱期的你。”
夭怔怔地看着他，心底有个声音在，真相远比这更沉重。可此刻，她被巨大的情绪裹挟着，本能地抓住了这份温柔的答案，不再追问。
“所以，你一直都在照顾我？”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后知后觉的酸楚。
相柳低低应了一声，紫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平静：“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这句承诺，没有华丽的辞藻，却重若千钧。夭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微凉的衣襟中，无声地哭泣起来。这一次，不再是恐慌的宣泄，而是找到归宿后的释放。
相柳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他迟疑着抬起手，最终坚定地环住她颤抖的肩膀，任由她的泪水浸湿他的玄袍。殿内很静，只有她压抑的啜泣声，和他沉稳的心跳声，交织在午后的光影里。
不知过了多久，夭的哭声渐渐平息。她从他怀中抬起头，眼睛红肿，却亮得惊人，像雨后初晴的空，带着破茧重生的脆弱与坚定。
“相柳，”她看着他，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我想知道所有事。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我不想再活在迷雾里了。”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可以慢慢告诉我，我能承受。”
她的眼神里，不再是懵懂的依赖，而是带着清醒的勇气——那个属于皓翎王姬玟六的坚韧，正在一点点苏醒。
相柳凝视着她，良久，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而郑重：“好。但你要答应我，若觉得辛苦，便停下来，不许勉强自己。”
“我答应你。”夭用力点头，指尖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阳光透过殿窗，斜斜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叠在一起。记忆的潮汐已然汹涌，再也无法阻挡。那些深藏在潮水之下的过往、纠葛与谜团，终将随着一次次潮起潮落，缓缓展露真相。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在这一刻悄然转变——从庇护与被庇护，变成了可以共同面对过往的，平等的伙伴。
需要我帮你构思下一章的回忆片段吗？比如从海底初遇的细节切入，或是加入防风邶时期的经典场景，让记忆复苏的过程更具画面感和情感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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