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那句“你是我的命”落进偏殿烛火里时，没像惊雷般炸响，却像深海落锚——“咔嗒”一声，勾住了彼此心尖最软的地方。那夜的烛芯燃得慢，灯花爆了又落，他握着夭的手，指节还泛着白，的不是缠绵情话，是那些被遗忘啃得七零八落的过往：海底三十七年，他蜷在珊瑚礁后看她采珍珠，指尖捏碎了想递过去的海螺；辰荣军营的寒夜，他把暖炉塞给她，自己攥着冰碴子练兵；梅林那夜，他抱着她冷透的身体，妖力逆行到心口发疼，却不敢停；还有防风邶的身份，他陪她逛集盛看皮影，转身却在巷口咳出血，怕她闻见血腥味……
每一段，他的声音就哑一分，夭的眼泪就砸在他手背上一分。她没打断，只把另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掌心的暖慢慢渗进他冰凉的骨缝里。这不是忏悔，也不是控诉，是他把碎成渣的过往一片片捡起来，摊在她面前——连带着那些没出口的怕、没敢承认的软，全交了出去。直到快亮时，他才停住，喉结滚了滚，轻声：“以前总怕你知道这些苦，现在才懂，没让你看见的，才是真的苦。”
夭没话，只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烛火映着他泛红的紫眸，像浸了泪的紫晶，她忽然凑过去，轻轻抱了抱他：“都过去了，以后的苦，咱们一起扛。”
晨光透进窗棂时，相柳眼里的阴霾散得差不多了。他看着枕在自己膝上熟睡的夭，发梢还沾着泪，睫毛颤巍巍的，像只累坏的蝶。他抬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指尖蹭过她泛红的眼尾，动作轻得怕碰醒她——以前在清水镇，他也这么看过她熬药时盹过去的样子，只是那时不敢靠太近，如今终于能把这份温柔攥在手里。
夭醒时，先撞进他的目光里。烛火已残，晨光漫在他玄衣银纹上，暖得不像往常的鬼方族长。她脸颊发烫，想坐起身，却被他按住肩：“再歇会儿，大长老来过，我让他候着了。”他的掌心贴着她的肩，温温的，是刻意暖过的温度。
早膳时，陶碗里盛着海米粥，还卧了个荷包蛋——是阿珠听他夭胃弱，特意煮的。相柳剥了壳，把蛋推到她碗里，自己舀着粥，却没怎么吃，目光总落在她喝粥的样子上，像要把这寻常的烟火气，刻进骨子里。
等见大长老，夭刚要往屏风后躲，手腕就被相柳攥住了。他没看她，只对大长老：“族里的事，她也能听，也能。”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大长老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对着夭躬身行了一礼，声音恭敬：“夫人。”
“夫人”两个字撞进耳朵时，夭的指尖攥紧了衣摆，心口却暖得发颤。相柳侧头看她，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悄悄捏了捏她的手腕——像在“这是你该得的”。
往后的日子，海岛的风都带着暖。相柳处理族务时，会把议事的石案往窗边挪半尺，让夭能晒着太阳翻医典；他批卷宗到一半，想起她怕苦，会让侍从去药庐拿蜜饯，放在她手边；遇到外岛商队来谈贸易，涉及中原药材，他会把她拉到身边，轻声问“这个时节的当归，是不是该多收些”。
夭也没闲着。她把医典里的方子改得更贴合海边体质，教族里的姑娘们辨识潮汐草；外岛送来的新奇草药，她先试药性，相柳总在旁边守着，手里攥着解毒的海心石，怕她出事。族人们早习惯了这光景：阿珠送海蛎子时，会特意多带一份给夭；老阿婆织渔网，会给夭留块最软的海棉；连最调皮的娃娃，见了夭都会递上刚捡的贝壳，脆生生喊“夫人好”。
他们的默契，是藏在细节里的。夜里去海边散步，相柳会先把她的裙摆往上提半寸，怕礁石勾破；她走累了，他就蹲下身，让她趴在背上，脚步放得极慢，听潮声漫过脚踝。有时他会吹《黍离》，笛音里的苍凉还在，却多了些暖——比如吹到一半，他会停下来，替她拂去发间的海沙；或者她靠在他肩上，轻声“这里该慢些吹”，他下次就真的慢半拍。
聊起未来时，是在一个满月夜。他们坐在海岬上，浪头漫到脚边，凉丝丝的。相柳：“鬼方族不能总困在这岛上，得跟外界通通气。”夭点头，从怀里摸出涂山璟捎来的信：“他能帮咱们走商路，只走药材和海货，不沾纷争。”他接过信，指尖蹭过信上的字迹，忽然：“你要是想回皓翎看看，我陪你。”
夭愣了愣，随即笑了：“不了，这里就是家了。”她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眼底，亮得很，“只是得给父王捎个信，我安好。”
相柳“嗯”了声，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我让人去办，字里行间，只你在海边过得好。”
丰收庆典那，海滩上的篝火燃得旺，映得海面通红。族人们围着篝火跳舞，阿珠举着烤海芋跑过来，塞给夭一个：“刚烤的，甜得很！”相柳接过，先掰了块吹凉，才递到夭嘴边。大长老端着酒过来，对着两人举杯：“敬族长，敬夫人，祝咱们鬼方族年年丰收！”
酒过三巡，相柳忽然站起身。喧闹的广场瞬间静了，族人们的目光都聚过来——他玄衣上的银纹在火光里流动，银发垂在肩侧，竟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郑重。他端着酒杯，先扫过在场的族人，最后落在夭身上，紫眸里的光比篝火还亮。
“今日丰收，该谢海神，谢各位族饶辛苦。”他的声音传遍海滩，风吹得衣摆猎猎响，“但我相柳这辈子，最该谢的，是身边这位——西陵玖瑶。”
他第一次在族人面前叫她的大荒名讳，每个字都咬得实。夭的心猛地一跳，抬头望他时，眼眶已经热了。
“是她从遗忘里把我拽回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却清晰无比，“是她用草药护着族人安康，是她陪着我走过最难的日子。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也没有现在的鬼方族。”
他举起酒杯，目光灼灼地盯着夭，像要把她刻进骨血里：“这杯，敬你。敬你的不离不弃，敬你的生死相随。我在此立誓，以海为证，以月为盟——往后碧落黄泉，鬼方族在哪，家就在哪；我在哪，你就在哪。此生此世，绝不负卿！”
话音落时，海滩静了片刻，只有篝火噼啪作响。随即，欢呼声像浪头般涌起来——阿珠蹦着喊“太好了”，老阿婆抹着泪笑，年轻战士们举着酒碗起哄，连最腼腆的司祭，都跟着鼓掌。
夭站起身，端起自己的酒杯，指尖还在抖。她碰向他的杯沿，“当”的一声轻响，泪水砸在杯壁上：“我也立誓，以海为证，以月为盟——生死相随，永不相负！”
两人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液甘冽，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人心尖发颤。族人们的祝福声、海浪声、篝火声混在一起，成了最热闹的见证。
夜深时，相柳牵着夭离开人群，又走到那片海岬。海风裹着篝火的暖意，吹得她发梢飘起。他从身后抱住她，下颌抵在她发顶，衣摆上的海腥味混着他身上的气息，让人安心。
“夭，”他低声唤她，声音里满是满足的叹息，“我们回家了。”
夭靠在他怀里，看着海面上的圆月——月光铺在浪尖上，像条银路。她抬手覆在他环着自己的手上，轻轻嗯了一声：“嗯，回家了。”
潮汐还在往复，浪头漫上来又退下去，像在诉着未完的故事。他们曾在记忆里迷路，在生死间挣扎，在遗忘里隔着茫茫大海；如今终于并肩站在这片海前，过往的伤痛成了心口的印记，未来的路还长，却再也不用怕孤单。
月光下，他的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指尖相扣，像要攥住往后所有的朝朝暮暮。海岛上的风还在吹，新的故事才刚开头——这一次，他们会一起写，写满相守，写满圆满，再也没有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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