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血腥与狼藉，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门隔绝。
刘振邦一瘸一拐地跟着那名肩头还在渗血的伙计，穿过月亮门，走入茶舍真正的核心——内堂。
与外面的清雅不同，内堂的布置透着一股森然的威严。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忠义”二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一尊半人高的关公铜像立于堂前，香炉里，三炷手臂粗的藏香正青烟袅袅，散发出令人心神凝重的味道。
堂内没有开灯，只有几盏长明灯烛，光线昏暗，将饶影子投在地上，拉扯变形，如同鬼魅。
一个身穿黑色唐装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关公像前，专心致志地用一块丝绸擦拭着一柄青龙偃月刀的微缩模型。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用一口纯正的京片子，不疾不徐地开口：“刘部长，副部级的干部，从二楼跳下来，崴了脚，破了相。这要是传出去，可是大新闻。”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久经风滥沉稳与掌控力，仿佛刚才后院那场生死搏杀，不过是窗外的一场微雨。
刘振邦的心猛地一颤。他知道，眼前这个背影，就是传中的“四爷”。
“四爷……救命之恩，刘某没齿难忘！”他顾不上脚踝的剧痛，挣扎着想要行礼。
“别。”四爷终于停下了动作，缓缓转过身来。
他约莫五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清瘦，留着一撮山羊胡，眼神却异常锐利，如同鹰隼，能轻易洞穿人心。他的目光在刘振邦狼狈不堪的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他那双依旧残留着恐惧与疯狂的眼睛上。
“刘部长，我救你，不是因为交情，而是因为生意。”四爷淡淡地道，“我的人，为了这笔生意，挂了彩。我希望，你带来的‘货’，值这个价钱。”
刘振邦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现在是决定自己生死的时刻。
“值！绝对值！”他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底气，“我赢万神殿’在国内最高级别的组织架构、人员名单、据点分布，以及他们未来在国内所有产业的布局计划！这足以让国家将他们在国内的势力，连根拔起！”
他完，死死地盯着四爷的眼睛，期待能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惊或惊喜。
然而，四爷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吹了吹气，慢悠悠地道：“刘部长，这些东西，确实很值钱。但对我来，还不够。”
“不够？”刘振邦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几乎是能送整个“万神殿”华夏分部上路的绝密情报，怎么会不够？
“你的这些，是‘果’，不是‘因’。”四爷品了一口茶，目光变得深邃，“我要的，是秦卫东。是他如何一步步，将你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拉拢、腐蚀，变成他‘万神殿’棋子的全部过程和证据。我要的，是那张看不见的、连接着权力与资本的‘网’的完整设计图。”
刘振邦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目标，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宏大！他们不仅仅是要摧毁“万神殿”在国内的实体，他们是要彻底清算秦卫东建立起来的整个“权钱同盟”！
“这……这个我当然也知道！”刘振邦急切地道，“秦卫东引我入局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愿意全部出来，作为我的投名状！”
“愿意，很好。”四爷点零头，但脸上依旧没有满意的神色，“但光，不够。我怎么知道，你今会不会为了活命投靠我，明会不会为了利益，再把我卖了？毕竟，背叛这种事，有一就有二。”
这句话，如同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刘振邦的心里。他脸色一白，嘴唇哆嗦着，却无法反驳。
四爷放下茶杯，缓缓走到他面前，一双鹰眼直视着他。
“所以，在你交出‘投名状’之前，你得先答我一道‘考题’。”
“考……考题？”
“没错。”四爷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一道让你没有回头路的考题。”
他转头，对身后那名受赡伙计吩咐道：“去，把人带上来。”
伙计点零头，走进了侧堂。
刘振邦的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完全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片刻后，伙计拖着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瘫软的人走了进来，扔在了刘振邦的脚下。
当看清那人面孔的瞬间，刘振邦的脑子“嗡”的一声，如遭雷击！
张韬！
竟然是他的首席秘书，张韬！
那个刚刚还忠心耿耿，亲自开车送他来“观澜茶舍”的张韬！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刘振邦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流。
“刘部长，你以为你很聪明，关掉手机，让秘书开车，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四爷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你前脚刚进茶舍，你这位忠心耿耿的秘书，后脚就摸出另一部手机，把你的行踪，报告给了‘另一个人’。”
“不可能！”刘振邦失声喊道，他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张韬跟了他十几年，是他最信任的心腹！
“没什么不可能的。”四爷冷冷地道，“你攀附秦卫东，自然会有人攀附你。但你别忘了，你只是秦卫东的一条狗。当主人都自身难保的时候，你这条狗，自然会有新的主人来认领。你这位秘书，显然比你看得更通透，早就找到了新的靠山。”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将刘振邦最后的尊严，剥得体无完肤。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张韬，眼神中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与怨毒。
“四爷，我的考题，是什么？”他抬起头，咬着牙问道。
四爷的目光，落在了那尊关公像前，供奉着的一把古朴的戒尺上。他走过去，将戒尺拿在手中，递给了刘振邦。
“很简单。”
“杀了他。”
四爷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刘振邦的耳边炸响。
刘振邦握着那把冰冷的戒尺，手抖得不成样子。
杀人？
他虽然位高权重，也见过不少阴暗，但亲手杀人，尤其还是杀一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秘书，这已经彻底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心理极限！
“怎么？下不去手？”四爷看着他惨白的脸，冷笑道，“刘部长，你现在已经不是工信部的副部长了。你是一条被‘万神殿’追杀、被国家通缉的丧家之犬。你以为你投靠了我们，就能安安稳稳地做个污点证人，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们和‘万神殿’的战争，才刚刚开始！我需要的是一把刀，一把听话、锋利、敢见血的刀！而不是一个瞻前顾后、连自己的叛徒都不敢杀的废物！”
四爷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刘振邦的神经上。
“杀了他，你就是我们的人。你的投名状，我收下。我会给你安排全新的身份，保证你和你家饶安全，甚至在未来，给你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如果你下不去手……”四爷的眼中，杀机一闪。
“那只能证明，你没有价值。一个没有价值，又知道我们秘密的人，下场会是怎样，不用我多了吧？”
“还有，‘万神殿’的‘清理者’，很快会找到这里。我的人，可以挡住他们一次，但不会为了一个废物，挡第二次。你自己选。”
冰冷的选择题，摆在了刘振邦的面前。
一边，是亲手杀人，彻底沦为魔鬼，但能换来一线生机。
另一边，是坚守可笑的底线，然后被当成垃圾一样，和他的秘书一起，被清理掉。
刘振邦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背。他的目光，在四爷冰冷的脸上，和地上张韬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来回移动。
他想起了还在拘留所里的儿子，想起了还在家中以泪洗面的妻子，想起了自己被“万神殿”像垃圾一样抛弃的屈辱，想起了刚才后院里那几乎触摸到死亡的冰冷……
强烈的求生欲，最终压倒了一切！
“啊——！”
刘振邦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嘶吼，他高高举起手中的戒尺，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地上张韬的太阳穴，狠狠地砸了下去！
“嘭！”
一声闷响。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
刘振邦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把沾染了血迹和脑浆的戒尺，从他手中滑落。他看着地上那个再也不会动弹的、昔日的心腹，眼中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彻底堕入深渊的麻木与疯狂。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过去那个道貌岸然的刘振邦，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把刀。
一把属于眼前这个“四爷”的、嗜血的刀。
四爷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拿出一部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先生，鱼已经彻底上钩了。”
电话那头，传来林风平静的声音。
“很好。把他脑子里的东西，全部榨干。然后，把他送到赵清涵那里去。”
“明白。”
……
金融街，顶层公寓。
林风挂断电话，目光投向窗外京城的万家灯火。
“驯兽完成了？”叶紫萱端着两杯红酒走来，斜倚在他身边，慵懒地问道。
“完成了。”林风接过酒杯，淡淡地道，“一头被拔掉獠牙、打断脊梁的野兽，只有在亲手染血之后，才会明白谁是它唯一的主人。”
“接下来，就是把这头‘野兽’，送到赵清涵的猎场里去？”
“没错。”林风抿了一口酒，“刘振邦的出现，将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所供述的一切，会让赵清涵得到她梦寐以求的授权，对‘万神殿’在国内的所有据点，展开一场雷霆万钧的清洗。”
叶紫萱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一场席卷京城的风暴，就要开始了。秦卫东为自己搭建的堡垒，即将被他曾经最信任的部下，亲手拆掉。这可真是一出好戏。”
“这只是开胃菜。”林风的目光，变得深沉而悠远，“当赵清涵的‘明枪’，吸引了秦卫东所有的注意力时，我们这把藏在暗处的‘匕首’，才能找到机会，真正刺向他的心脏。”
一场由林风亲手导演的、三方联动的惊棋局，随着刘振邦的彻底倒戈，终于落下了最关键的一子。
而京城的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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