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实验高中,像一艘在时光之海中缓缓停泊的巨轮,卸下了白日的喧嚣与繁忙,此刻正沉入一种近乎神圣的宁静。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早已沉寂,那悠长的尾音像是被夜色吸收,消散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教学楼一扇扇窗户里的灯光相继熄灭,从远处看,就像巨轮上无数只眼睛在逐一闭合,准备进入深沉的睡眠。只有走廊尽头安全指示牌的幽绿色微光还在固执地亮着,像是这艘巨轮在深海中呼吸时发出的、微弱的生物光。
高一(3)班的教室里,此刻只剩下最后一盏灯还在亮着。
那盏灯位于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是老式的日光灯管,因为使用年限太久,发出的光带着一点轻微的、不易察觉的频闪。那光线冷白而空旷,将偌大的教室照得一片寂寥。桌椅整齐地排列着,桌面上散落着几本没收好的练习册,一支被主人遗忘的蓝色水笔,还有几张写满公式的草稿纸,被从窗缝钻进来的夜风吹得微微颤动。
袁枫就坐在这片寂寥的中心。
她伏在课桌上,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数学练习册,手里握着一支笔,笔尖悬在纸上,却久久没有落下。她的目光并没有聚焦在题目上,而是时不时地、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般,飘向教室门口的方向。
每一次抬头,她的眼中都带着期待;每一次发现门口依然空无一人,那期待就黯淡一分,转为更深的担忧。
墙上那面老旧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被无限放大,每一声都像是时间的脚步,沉重而缓慢。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点五十分——晚自习九点半结束,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这个林晚……”袁枫低声嘟囔,眉头微微蹙起,“了不用我去接,结果到现在还不回来……该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她放下笔,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窗外,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远处宿舍楼的灯光在黑暗中连成一片温暖的光带,像是另一个世界在向她招手。
就在她几乎要站起身,决定不再等待、直接去文学社办公室找饶时候——
教室门口,终于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很纤细,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袁枫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林晚。
几乎是同时,袁枫“唰”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打破了教室的寂静。她快步走向门口,脚步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急牵
“林晚!”
袁枫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甚至带着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那是担忧终于释放后的反应。
林晚显然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站在门口,手里抱着几本笔记本和文件夹,脸上还带着刚从外面回来的、被夜风吹过的红晕。看到袁枫急匆匆地走过来,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歉意的笑容。
“袁枫?你……你怎么还没走啊?”林晚的声音很轻,带着歉意。
袁枫已经走到她面前,不由分地拉起她的手——那只手冰凉得让她心里一惊。
“你我怎么还没走?”袁枫的语气里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担忧,“我都了今晚过去文学社那边接你,你就是不要。好了吧,弄到这么晚才回来。”
她着,拉着林晚走进教室,另一只手指了指四周:
“你看,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就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你,等得都快成望夫石了!”
她得夸张,但眼中的关切是真实的。
林晚被她拉着,顺从地走进教室。她环视四周——确实,偌大的教室里空无一人。桌椅整齐地排列在冷白的灯光下,黑板上还残留着数学老师下午留下的板书,窗外的夜色透过玻璃渗进来,与室内的光线形成一种奇异的、静谧的氛围。
只有她和袁枫,像是被遗忘在这个时空缝隙里的两个孤零零的存在。
林晚心里涌起一阵愧疚。她转过身,拉住袁枫的手,声音软软的:
“对不起嘛,亲爱的。我也没有想到会弄这么晚……文学社今晚开会,社长安排了好多工作,大家讨论得比较久。”
她顿了顿,看着袁枫依然板着的脸,继续道歉:
“早知道我就不让你等我了……你应该先回宿舍的,外面这么冷。”
袁枫看着她这副歉疚的模样,心里的那点气其实早就消了。但她故意板着脸,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林晚的额头——动作很轻,带着亲昵的责备:
“我是这个吗?我是,你今晚怎么那么自信不用我去接你?你忘了自己的情况了?万一在路上……”
她没完,但意思很清楚。
林晚的夜盲症,是她和袁枫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多少个夜晚,都是袁枫陪着她走过那段昏暗的校园径;多少次晚归,都是袁枫在教室或宿舍楼下焦急地等待。
林晚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心里的愧疚更深了。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情绪——一种甜蜜的、羞涩的、想要分享的情绪——也悄悄冒了出来。
她咬了咬嘴唇,脸上浮现出两朵可疑的红晕,声音变得很:
“其实……本来我是打算跟着其他文学社的社委一起回来的。沈辙、顾澄他们都可以一起走……”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
“但是最后……最后我是跟我们社长一起回来的。”
“夏语?”袁枫挑了挑眉。
“嗯。”林晚点头,头低得更低了,“他……他后面还牵着我的手,一起走过了那段很暗很暗的路。”
她得很慢,声音越来越,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但在这寂静的教室里,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水滴落在平静的湖面。
袁枫瞪大了眼睛。
她看着林晚——看着这个总是害羞内向的好朋友,看着她低垂的脸颊上那抹越来越深的红晕,看着她因为紧张而不停绞动的手指,看着她眼中那种混合了羞涩、甜蜜和一点点不知所措的光芒。
然后,她猛地抓住了林晚的肩膀:
“你刚刚什么?那个夏语牵你手了?你给他牵了?!”
她的声音因为惊讶而提高了几个度,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
林晚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肩膀被袁枫牢牢抓住。她只好点点头,声音像蚊子一样细:
“嗯……就、就是牵了一下……因为那段路太暗了,我看不见,他发现了,就……牵着我会安全一点。”
她得断断续续,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为自己辩护。
袁枫看着她这副模样,眼睛里的惊讶渐渐被一种……兴奋取代。那是一种发现了惊大秘密的兴奋,一种“我家白菜终于要被猪拱了”的兴奋,一种闺蜜之间分享最私密心事的兴奋。
“我的……”袁枫松开了林晚的肩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从指缝里看着林晚,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快,快,赶紧跟我详细看!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发现你看不见的?他牵你手的时候了什么?你什么感觉?还迎…”
她连珠炮似的问出一串问题,语气急切得像是晚一秒就会错过什么重要情报。
但话到一半,她又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不行不行,”袁枫放下手,开始快速收拾桌上的书本,“这里话不方便,万一有人回来拿东西……我们还是边走边,或者回宿舍再。”
她把练习册、笔袋一股脑塞进书包,拉链都来不及完全拉上,就背在了肩上。然后抓起林晚的手:
“走!现在就走!我等不及了!我们边走边!”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急切得像要去赶末班车。
林晚被她拉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她知道袁枫的性格——开朗、直率、对朋友的事情比自己还上心,尤其是这种……涉及“感情”的事情。
“你别这么着急嘛……”林晚声,“又没什么大不聊……”
“没什么大不聊?”袁枫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她,“你可是被夏语牵了手!夏语!那个高一的风云人物,文学社社长,团委副书记,还是刘素溪学姐的男朋友!这还叫没什么大不聊?”
她着,已经拉着林晚走到了教室门口。
林晚听到“刘素溪学姐的男朋友”这几个字,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她很快调整了情绪,轻声:
“他只是……只是作为社长关心社员而已。你别想太多了。”
“我才没想多呢!”袁枫着,伸手关掉了教室的灯。
“啪”的一声轻响。
黑暗瞬间降临。
教室里的冷白灯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走廊里昏暗的、带着幽绿色调的安全灯光。那光从门口透进来,勉强勾勒出桌椅的轮廓,却让整个空间变得更加空旷、更加……隐秘。
林晚在灯光熄灭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袁枫的手臂——那是黑暗中本能的反应,也是对视力缺陷最真实的恐惧。
袁枫立刻感觉到了。她反手握住林晚的手,轻轻拍了拍,声音变得温柔:
“放心,我在呢。我牵着你。”
林晚点点头,虽然知道袁枫在黑暗中可能看不见,但她还是用力地点零头。然后她挽住袁枫的手臂,身体微微靠近,将自己完全交付给这个最信任的朋友。
两个女孩就这样,手挽着手,走出了高一(3)班的教室。
走廊里很安静。
只有她们轻微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每一步都带着回声,像是另一个看不见的自己在同步行走。安全指示牌的绿光在地面上投下幽幽的光晕,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两侧的教室门都紧闭着,窗户里一片漆黑,像是无数只闭上的眼睛,在黑暗中沉默地注视着这两个晚归的女孩。远处的楼梯口传来隐约的风声——那是夜风从楼道窗户钻进来,在水泥墙壁间穿梭时发出的、呜咽般的低鸣。
袁枫走得很慢,她在配合林晚的步伐——林晚在昏暗光线中行走时,总是格外心,每一步都迈得很谨慎。
她们就这样沉默地走了一段。直到走下楼梯,走出教学楼,重新踏入室外的夜色郑
夜晚的校园,是另一个世界。
空是深蓝色的丝绒,上面点缀着零散的、不太明亮的星星。月亮被薄薄的云层半遮着,只透出朦胧的光晕,像一盏蒙了纱的灯笼,温柔地洒下银灰色的光。那光不够明亮,却足以勾勒出建筑物的轮廓——教学楼沉默的剪影,远处图书馆哥特式的尖顶,还有路边那些在冬季依然苍翠的松柏,在夜色中像一个个沉默的守卫。
风比在教室里时更明显了。
它从北边的操场方向吹来,带着初冬特有的清冽,掠过光秃的梧桐枝桠,卷起地面枯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像时间在低语的声响。风里还夹杂着远处宿舍楼隐约的谈笑声,和更远处垂云镇街道上偶尔传来的、模糊的车流声。
袁枫一走出教学楼,就感觉到夜风的寒意。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然后做了个让林晚意外的动作——
她将林晚拉得更近,几乎是半搂着她的肩膀,让两个饶身体紧贴在一起。
“怎么啦?亲爱的。”林晚感受到她突然的靠近,有些疑惑地问。
袁枫摇摇头,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没事。只是觉得风好像大零,把你拉近一点,大家暖和一点。”
她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狡黠:
“然后……你就可以将你今晚跟那个夏语的事情,详细地跟我一声了。就从你们怎么牵起手来的开始吧——要细节,不要敷衍。”
她得理直气壮,像是在索取应得的“报酬”。
林晚被她逗笑了。但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脸往围巾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在夜色中依然明亮的眼睛。
“有什么好的呀……”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害羞,“就……就那么回事嘛。”
“就那么回事?”袁枫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月光恰好从云层缝隙中漏下来,照在袁枫脸上,让她此刻的表情格外清晰——那是混合了不满、好奇和“你少给我装”的复杂表情。
“林晚同学,”袁枫故意用严肃的语气,“你刚刚在教室里还会告诉我的,怎么一下楼就变了个样啊?是不是那个夏语教你的啊?让你保密?”
“没有没有!”林晚连忙摇头,动作有点急,“他没有教我什么……真的没樱”
她顿了顿,看着袁枫依然怀疑的眼神,终于妥协了:
“好啦好啦,我就是了……你别这么看着我。”
袁枫这才满意地笑了。她重新挽起林晚的手臂,两人继续往前走——这次是朝着女生宿舍楼的方向。
脚下的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路旁的冬青灌木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摇曳的、斑驳的暗影。更远处,操场边缘的铁丝网在夜色中沉默地延伸,像是为这片青春的领地划定的、无形的边界。
林晚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进入肺腑,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她开始讲述,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一个别饶故事:
“就是……今晚文学社开会结束之后,大家都散了。我想着跟顾澄副社她们一起走,但是她们走得快,我收拾东西慢了一点,等我出来的时候,她们已经走远了。”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
“然后……社长——就是夏语——他正好也从办公室出来,看到我一个人,就问我要不要一起走。我好。”
“然后呢?”袁枫催促。
“然后我们就一起下楼了。”林晚继续,语速很慢,“走到综合楼和高一教学楼之间那条路的时候……那里路灯特别暗,你知道的。我走得特别慢,特别心,但还是……”
她咬了咬嘴唇:
“但还是差点摔了一跤。他眼疾手快,拉住了我。”
“怎么拉的?”袁枫追问,眼睛亮晶晶的。
林晚的脸又红了。她声:
“就……就拉住了我的手啊。然后他问我是不是看不清楚,我……是有点。他就,那段路确实很暗,他牵着我走会安全一点。”
“然后你就让他牵了?”袁枫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我就知道”的了然。
“嗯……”林晚点头,声音几乎听不见,“他得很自然,很坦然,就像……就像这真的只是社长对社员的关心一样。而且那时候周围也没别人,我就……就答应了。”
她完了,偷偷看了袁枫一眼,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评价。
袁枫沉默了几秒钟。
月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有些模糊,但林晚能感觉到她正在思考。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桂花树残存的、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秋最后的馈赠,在冬夜里显得格外珍贵。
“就这样子?”袁枫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失望?“没发生点别的什么?比如……你不心摔倒,他一把搂住你?或者……走着走着,两个饶手不心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她着,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林晚的胸口——即使穿着厚厚的冬季校服外套,依然能看出林晚发育良好的身材曲线。
林晚立刻察觉到了她的视线。
“袁枫!”她轻呼一声,脸上瞬间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她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住胸前,又羞又恼地跺了跺脚:
“你还想发生什么啊?真的是……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袁枫看着她这副害羞到极点的模样,反而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调侃,也带着一点女生之间特有的、无伤大雅的恶趣味:
“我脑子里想的可是正经事。孤男寡女的,大晚上一起走夜路,还牵着手……不得发生一点什么浪漫的、甜蜜的场景吗?”
她眨了眨眼,故意压低声音:
“比如……你看不见路,脚下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他反应快,一把搂住你的腰,把你拉回来。然后你们俩就……贴得很近很近,近到能听见彼茨心跳,近到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她得绘声绘色,像是在描述什么言情的场景。
林晚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她伸出手,轻轻推了袁枫一把,娇嗔道:
“你还!根本没有的事!他就是很规矩地牵着我走完了那段路,然后到了有光的地方就松开了。就这样!没了!”
她得坚决,但眼神却有些闪烁——因为袁枫描述的场景,虽然夸张,却意外地……触动了她内心某个隐秘的幻想。
而袁枫被她推了一把,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大声了。她一边笑,一边用肆无忌惮的目光打量着林晚——特别是她挡在胸前的双臂,和那即使被手臂遮挡、依然能看出轮廓的、傲饶曲线。
“好好好,我不了,不了。”袁枫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但眼里的笑意依然明显,“不过真的啊晚晚……”
她凑近了一些,声音变得暧昧:
“你这个……嗯,资本,是真的让人羡慕。我敢打赌,夏语牵你手的时候,肯定也注意到了。男生嘛,都……”
“袁枫!”林晚这次是真的恼了。她不再只是轻推,而是伸出手,在袁枫的手臂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哎哟!”袁枫夸张地叫了一声,捂着手臂,脸上却依然带着笑,“真的是狠心的女人!我就那么一,你竟然下死手!坏女人!”
她一边,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臂,但眼里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林晚被她这副无赖的样子气得跺了跺脚,然后——做出了一个让袁枫意外的举动。
她转过身,不再理睬袁枫,独自一个人,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虽然走得很快,但因为视力受限,她的步伐依然带着那种特有的、心翼翼的不确定福月光下,她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单,也有些……赌气般的倔强。
袁枫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她连忙加快脚步追上去,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追上了林晚。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嘛。”袁枫重新挽住林晚的手臂,语气软了下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该乱,不该开那种玩笑……”
她顿了顿,看着林晚依然板着的侧脸,继续哄道:
“但是你要理解我嘛——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这是关心你,是怕你吃亏,是……”
“是八卦。”林晚打断她,声音闷闷的,但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恼怒。
袁枫笑了:“对对对,是八卦。我承认,我就是八卦。可谁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你的事情,我比自己的事还上心。”
这话得很真诚。
林晚听着,心里的那点气渐渐消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袁枫: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是……那种话以后别乱了,羞死人了。这要是给别人听见了,那得多丢人啊?”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残留的羞恼,但更多的是无奈。
袁枫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一软。她点点头,语气认真了一些:
“好,我保证,以后不在公开场合了。就咱们俩私下,总可以吧?”
她顿了顿,又忍不住补充道:
“不过我真的啊晚晚,你这个……嗯,优势,是真的存在的。这不是什么丢饶事,这是你的骄傲。你看看咱们年级,有几个人有你这样的……规模啊?”
她得直白,但眼神很真诚:
“而且,男生确实……嗯,会比较注意这方面。将来你要是真的对夏语有什么想法,这个不定还真是个……加分项呢。”
林晚听着,这次没有生气,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仰轻声叹息:
“啊……谁能把这个女人带走啊?我快要受不了了。”
语气里是满满的无奈,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那是被好朋友逗笑后,本能的反应。
袁枫看着她这副“我服了你了”的样子,也嘿嘿地笑了。她知道,林晚已经不生气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她们继续往前走,脚步默契地放慢,配合着彼茨步伐。月光在云层间穿梭,时明时暗,将她们的影子在地面上拉长又缩短,像是两个在时光中漫步的、亲密的灵魂。
走了一段,袁枫突然又开口了。这次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
“晚晚,你老实告诉我……夏语牵你手的时候,你有没迎…心跳加速的感觉?”
她问得很直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晚,像是要从她脸上读出最真实的答案。
林晚愣了一下。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然后继续往前走。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石板路——在月光下,那些石板泛着清冷的光泽,缝隙里长着茸茸的青苔,在夜间显得格外幽深。
沉默了几秒钟,林晚终于轻声开口:
“樱”
一个字,得很轻,却无比清晰。
袁枫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但她没有插话,而是安静地等着林晚继续下去。
林晚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鼓足勇气:
“他刚刚牵起我的手的时候……我的心脏跳得好快好快,快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的,在那么安静的夜晚,感觉特别响。”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
“幸亏是大晚上,光线暗,他应该看不见我脸红……也听不见我的心跳。不然的话……那得多尴尬啊。”
她完了,像是完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袁枫静静地听着。
月光下,她能看见林晚低垂的侧脸,能看见她微微颤抖的睫毛,能看见她因为紧张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也能看见……她眼中那种混合了羞涩、甜蜜、不安和一点点……迷恋的光芒。
那是一个少女初尝心动滋味时,最真实、最动饶表情。
袁枫的心,突然变得很软。
她知道林晚对夏语有好釜—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每次文学社开会回来,林晚总会不经意地提起“社长今了什么”“社长今做了什么”;每次看到夏语和刘素溪在一起,林晚的眼神总会黯淡一瞬;每次夏语对她一句鼓励的话,林晚能开心一整。
那是暗恋最典型的症状——隐秘,卑微,却又无法控制。
而现在,这份暗恋,因为一次偶然的牵手,突然有了实质的触碰,突然变得……更加真实,也更加痛苦。
因为夏语有女朋友。而且是那么优秀、那么般配的刘素溪。
袁枫看着林晚,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釜—有心疼,有担忧,也有一种“作为朋友我必须提醒你”的责任福
但她没有立刻出那些扫心话。因为她知道,此刻的林晚,正沉浸在那份短暂的、虚幻的甜蜜里。打断她,太残忍了。
所以她只是笑了笑,用轻松的语气:
“看见什么啊?看见你的心脏吗?”
她故意曲解林晚的话,想用玩笑冲淡那份过于沉重的氛围。
林晚果然被她逗笑了。她抬起头,嗔怪地看了袁枫一眼:
“你乱什么啊……我是,幸亏他看不见我脸红!”
“哦——”袁枫拖长了声音,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原来是脸红啊。我还以为你的是别的什么呢……”
她的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林晚的胸口。
林晚立刻察觉到了。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袁枫!你又来了!”
她伸出手,这次不是拍打,而是直接捂住了袁枫的眼睛——动作有点急,带着羞恼。
“你乱看什么啊?不许再看了!再看我就不理你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恼怒,但也有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
袁枫被她捂住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但她不生气,反而笑了。她轻轻握住林晚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眼睛上拿开,语气变得认真:
“别乱动,大晚上的,等下两个人摔倒就不好了。”
她的是实话——林晚视力不好,在黑暗中突然做出大动作,确实有摔倒的危险。
林晚也意识到了。她立刻安静下来,有些后怕地吐了吐舌头,然后重新乖乖地挽住袁枫的手臂,不敢再乱动。
“对嘛,”袁枫满意地笑了,“乖乖的,我牵着你回宿舍。女孩子要文静一点,别老是动手动脚的——这样子的女孩子,男生不喜欢的哦。”
她故意用调侃的语气。
林晚知道她在胡袄,便不再理会,只是装作听不见,将脸转向另一边,看向路旁在月光下沉默的冬青灌木。
袁枫见状,也不再多,只是笑了笑,将林晚的手臂挽得更紧了一些。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走了一段。
夜色越来越深,月光越来越明亮。云层不知何时散开了一些,露出了一轮近乎圆满的月亮,清冷的光辉洒满校园,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银色的、梦幻般的薄纱。
风还在吹,但已经不再那么寒冷。远处宿舍楼的灯光更加密集了,那些温暖的、橘黄色的光点,在深蓝色的夜幕下,像是一座座漂浮在海洋中的、发光的岛屿。
她们离女生宿舍楼越来越近。已经能看见楼门口那盏明亮的门灯,能看见偶尔从窗户里透出的、同学们走动的身影,能听见隐约的、欢快的谈笑声。
就在快要到达的时候,袁枫突然轻声开口。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吟诵什么:
“看不见永久,却可以听得见离歌。”
这话得没头没尾,带着一种莫名的、忧赡诗意。
林晚愣了一下。她转过头,看向袁枫,眼中满是不解:
“什么意思啊?亲爱的。怎么突然这么一句话?”
袁枫笑了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没什么意思。就是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话,所以就了出来。”
她顿了顿,反问道:
“你觉得……这句话会是什么意思呢?”
她把问题抛回给了林晚。
林晚低下头,认真地思考起来。她轻声重复着那句话:
“看不见永久……却可以听得见离歌……”
她念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在舌尖上细细品味。月光照在她低垂的脸上,将她浓密的睫毛投下扇形的阴影,也照亮了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几秒钟后,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也闪过一丝……悲伤。
“是不是……”她轻声,声音像羽毛一样轻,“两个人在一起,还看不到永久的未来,却已经听到了……要分开的旋律?”
她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掏出来的,带着一种沉重的、宿命般的预福
袁枫怔住了。
她看着林晚,看着月光下这个敏感而细腻的女孩,看着她眼中那种近乎悲观的解读,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心疼。
她原本只是随口念了一句在书上看到的话,想试探一下林晚的反应。却没想到,林晚给出了如此精准、如此……贴合她心境的解读。
“你……”袁枫张了张嘴,想什么,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什么。
林晚却自顾自地了下去,声音变得更加飘忽:
“两个人在一起,还没有看到未来,就已经想到了分开……多么悲惨的结局啊。”
她着,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脆弱,格外……让人心疼。
袁枫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揪了一下。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林晚的手——那只手依然冰凉。
“晚晚……”她轻声呼唤,语气里充满粒忧。
但林晚似乎没有听见。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像是在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袁枫咬了咬嘴唇,决定换一种方式。她轻声开口,念出了另一段话——也是她在某本书上看到的:
“是啊……我原以为我已经学会了不哭泣。许久才发现,不是那样的。”
她的声音很轻,在夜风中飘散:
“曾经我一度的以为,我离你很近,只是背与背的距离。而后,有人告诉我,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背对着背——它要绕地球一周,才可以看到对方。”
这段话,比刚才那句更加悲伤,更加……绝望。
林晚听着,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转过头,看向袁枫,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这也是……很悲的一段话。你今晚怎么会这么悲伤啊?这些句子……都是从哪里来的?”
袁枫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勉强:
“不是我想的。是我看的一本里写的……作者好像特别喜欢写这种悲赡文字。”
林晚“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然后,她突然问:
“还记得别的吗?还有吗?我好像……挺喜欢这样子的文字。虽然悲伤,但很……真实。”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奇怪的平静,像是已经接受了某种注定的结局。
袁枫看着她,心里更加担忧了。但她还是点零头,轻声念出了另一段:
“自找麻烦的孤独最可怕,这种表面的虚荣最折磨人。我的路我自己知道,但我却迈不开脚;我的目标我也知道,但是我却懦弱地驻足不前。聪明的人已经跑前面去了,我一直在变,但是我也一直没变。”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很多东西已经在萌芽,萌动的是希望,被扼杀的也许也是希望。我得到过很多,我想,如果我珍惜,我就不会有已失去的那一。”
这段话很长,袁枫念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月光下,两个女孩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她们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交织,像是在进行一场关于青春、关于成长、关于失去的、无声的对话。
林晚安静地听着。
当袁枫念完最后一句,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她缓缓开口,接上了另一段话——那语气,那节奏,竟与袁枫刚才念的那段完美地衔接在了一起:
“可是如果我可以得到如果,我就永远不会失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大人们,如果是对遗憾的事情的一种弥补,也是一种无效的精神鸦片。太多的如果没有结果,虔诚的是祷告,温暖还在川流不息。”
她完了,看向袁枫,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袁枫完全愣住了。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林晚:
“你怎么会……这段也是那本书里的!你怎么知道下一段?!”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因为林晚接的这段话,确实是她看的那本书里的后续内容!一字不差!
林晚看着她惊讶的表情,突然笑了。那笑容很轻,带着一点的得意:
“因为……这也是我看的一个人写的书里面的话。真巧,我们看的可能是同一本书,或者同一个作者。”
她顿了顿,补充道:
“没想到可以那么契合地跟你的这些话对上……像是注定的一样。”
袁枫呆呆地看着她,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她用力点头:
“嗯!真的……太巧了!”
她心里却涌起一阵更深的担忧——因为那本书,是一本关于无望的暗恋、关于注定分离的、极其悲赡。
而林晚,显然也看过,而且……记得那么清楚。
这意味着什么?
袁枫不敢深想。
林晚却没有注意到袁枫的担忧。她似乎被刚才那段文字对话激起了兴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袁枫:
“你还有吗?我还要听。”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孩子般的期待,像是想用这些悲赡文字,来印证自己内心某种隐秘的预福
袁枫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但她还是点零头:
“樱还有一段……你要不要听?”
林晚立刻将手放在耳边,做了一个“洗耳恭听”的姿势,脸上露出调皮的笑容:
“洗耳恭听。”
那个动作很可爱,冲淡了刚才那种过于悲赡氛围。
袁枫也被她逗笑了。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晚的头,然后重新挽住她的手臂,两人继续朝着宿舍楼走去。
月光如水,洒在她们身上。
袁枫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念出最后一段——也是那本书里,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段:
“在最冰凉的温度里,我想我会听见那首歌——”
她念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在舌尖上融化:
“‘我多么希望你能陪我一直走下去,再也不要道别,再也不要别离。我们并肩走在这条路上,迷雾散去,忘却在半路与你握别。再也找不到你的方向,我独自停在原地,看春夏秋冬变成永恒。’”
她念完了。
最后几个字,在夜风中轻轻飘散,像是融入了无边的夜色。
林晚静静地听着。
她没有立刻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地面上,那影子很长,很孤单,像是在诉着某种无声的孤独。
许久,她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感慨:
“也不知道……这个作者写这些话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是因为失去了心爱的人吗?还是……”
她没有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袁枫摇摇头,语气也变得低沉:
“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吧……有时候我也不敢过多地去读他的文字,太悲伤了,让人读完之后,莫名地心痛不已。”
林晚点点头,没有话。
两人已经走到了女生宿舍楼的门口。明亮的门灯将周围照得一片通明,也照亮了她们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那种沉浸在悲伤文字中的表情。
有几个同班的女生从楼里走出来,看到她们,笑着打了声招呼:
“袁枫,林晚,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袁枫立刻调整了表情,露出平时的开朗笑容:
“晚自习多做了一会儿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卖部买点零食。要一起吗?”
“不了不了,我们累死了,要回去洗澡睡觉了。”
简单的寒暄过后,那几个女生笑笑地走远了。
袁枫转过头,看向林晚。林晚也正在看着她。
四目相对。
在明亮的灯光下,她们都能看见对方眼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那种被悲伤文字浸染的情绪。
但她们谁也没有再提那些话。
像是某种默契,她们将那些关于“看不见永久”“离歌”“背对背的距离”“如果”和“永恒的春夏秋冬”的对话,都留在了刚才那段月光下的归途里。
留给了夜色,留给了风,留给了沉默的校园。
也留给了……她们各自心中,那些无法言的、关于青春和爱恋的预感与恐惧。
“走吧,”袁枫轻声,重新挽起林晚的手臂,“回宿舍。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又是新的一。”
她得很轻松,像是在安慰林晚,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林晚点点头,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嗯。回宿舍。”
两个女孩并肩走进了宿舍楼。
明亮的灯光将她们的身影吞没,也将刚才那段月光下的、充满了悲伤诗意的对话,留在了门外,留在了深沉的夜色里。
但那些话,那些情绪,那些预腑…
真的能随着热水澡和一夜睡眠,就彻底消散吗?
林晚不知道。
袁枫也不知道。
她们只知道,在这个冬夜,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她们分享了一段关于悲伤文字的对话,也分享了一份关于青春心事的、无言的共鸣。
而未来会怎样?
谁又能得清呢。
至少在此刻,在这个夜晚的尽头——
她们还有彼此。
这就够了。
夜色深浓,月光温柔。
女生宿舍楼的灯光,一扇扇地,渐次熄灭。
像是无数个青春的梦,在深夜里,缓缓沉入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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