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的辰时，晨光像揉碎的金箔，透过景阳宫西偏殿的窗棂，落在紫檀木书桌上。这张书桌是特意为灵瑶定制的，高度刚到两岁孩童的胸口，桌面打磨得光滑如玉，边缘还雕着巧的缠枝莲纹，免得硌着孩子的手。桌上铺着浅红色的描红纸，纸上印着细的正楷字，旁边放着一支狼毫笔——笔杆缠着防滑的棉线，是闻咏仪亲自缠的，就怕灵瑶握不住。
闻咏仪坐在书桌旁的玫瑰椅上，看着灵瑶穿着粉色宫装，裙摆绣着浅白色的兔子，乖乖地坐在配套的凳上。家伙双手放在膝盖上，黑亮的眼睛盯着书桌，连脚尖都绷得直直的，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青禾，”闻咏仪转头对站在一旁的宫女道，“从今日起，你每日辰时来这里教灵瑶读《女诫》。她年纪，你先逐字念给她听，再用她能懂的话讲大意，别教得太快，也别逼她背，先让她熟悉字句就好。”
青禾连忙躬身应道：“奴婢遵旨。”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线装版《女诫》——这本书是闻咏仪特意让人做的，字体比寻常版本加粗了一倍，墨色也更浓，方便灵瑶辨认。青禾捧着书卷，走到灵瑶身侧，轻声道：“公主，咱们今日先读‘妇德’篇，奴婢念一句，您跟着念一句，好不好？”
灵瑶用力点头，手攥了攥衣角，眼神专注地看向书卷，像只准备听课的松鼠。
辰时中，西偏殿里响起了一高一低的读书声。青禾清了清嗓子，声音柔和却清晰：“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幽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灵瑶跟着念，声音软糯得像刚蒸好的糯米糕，有些字还咬不清：“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幽幽静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她把“幽闲贞静”念成了“幽幽静静”，自己还没察觉，念完后抬头看向青禾，眼神里满是“我念对了吗”的期待。
青禾忍不住笑了，蹲下身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公主念得真好！就是‘幽席两个字，不是‘幽幽’，是‘幽席——像公主在花园里散步，安安静静的，就是‘幽席啦。”
“哦，幽汐”灵瑶跟着重复了一遍，这次总算念准了，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又低头盯着书卷，等着青禾念下一句。
闻咏仪坐在一旁，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灵玥的襁褓——针脚细密，还绣着的平安锁图案。她没有抬头，却把殿内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嘴角不自觉地带着笑意。她知道，《女诫》是后宫女子的“必修课”，无论是嫡出公主还是庶出公主，都得学这套规矩，表面上教灵瑶读书，是遵后宫惯例，免得被人“失教”；暗地里，她也想看看灵瑶的反应——这孩子自就比寻常孩童聪慧，对这些规训的理解，或许会不一样。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负责洒扫的宫女翠。她端着一个铜壶，低着头走进来，声音细弱：“贵妃娘娘，青禾姐姐，奴婢来添点茶水。”
闻咏仪头也没抬，淡淡道：“放下吧，心些，别吵到公主读书。”
“是。”翠应着，放下铜壶时，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书桌——她看到灵瑶正跟着青禾念《女诫》，桌上的描红纸、毛笔，还有闻咏仪缝襁褓的样子，都一一记在心里。她不敢多停留，添完茶水就匆匆退了出去，转身快步走向景阳宫侧门——她是宜妃安插在景阳宫的眼线，每日都要把这里的动静传回翊坤宫。
巳时的阳光渐渐暖了些，教读休息的时辰到了。闻咏仪牵着灵瑶的手，走出西偏殿，来到花园里。园中的菊花刚开了几朵，黄的、白的，点缀在绿叶间；几只彩色的蝴蝶绕着花丛飞，翅膀扇动时像扇子一样。
灵瑶一看到蝴蝶，立刻挣脱闻咏仪的手，蹦蹦跳跳地追了过去：“母妃！你看蝴蝶！飞得好高！像皇阿玛宫里的风筝！”她踮着脚尖，伸手想去抓，却只抓到一把空气，反倒自己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闻咏仪跟在后面，看着女儿欢快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灵瑶要是喜欢蝴蝶，母妃让内务府做个蝴蝶形状的风筝，等过几日气好，咱们去御花园放风筝，好不好？”
“好！”灵瑶立刻停下脚步，跑回闻咏仪身边，抱着她的腿撒娇，“要最大的蝴蝶风筝！比胤睿哥哥的老鹰风筝还大！”
“好，就做最大的。”闻咏仪蹲下身，帮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刚想话，却听到灵瑶突然问：“母妃，青禾姐姐刚才念的‘妇德’，就是让女子乖乖待着，不能像蝴蝶一样飞吗？”
闻咏仪心中一动——她没想到灵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两岁的孩子，竟能从“幽闲贞静”里联想到“不能飞”，这份敏感度远超寻常孩童。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摸了摸灵瑶的头，柔声道：“灵瑶现在还，等你再读几《女诫》，母妃再跟你好好，好不好？”
灵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转头去追蝴蝶了。闻咏仪站在原地，看着女儿的背影，眼神渐渐变得深邃——灵瑶的疑问，或许不是偶然。这孩子看似乖巧，心里却有自己的想法，往后教她读书，不仅要遵规矩，更要好好引导，不能让她被《女诫》里的规训束缚了性。
而此刻，景阳宫门外，翠正快步走向翊坤宫，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向宜妃禀报——“景阳宫今日开始教灵瑶读《女诫》，公主学得认真，闻贵妃在旁缝襁褓，暂无异常”，这话既符合宜妃的要求，又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她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廊柱后，春桃正悄悄看着她的背影，将她的去向记在心里——闻咏仪早就怀疑翠的身份，特意让春桃盯着她，就等着看宜妃接下来的动作。
花园里的蝴蝶还在飞，灵瑶的笑声还在回荡，可这看似平静的日常下，后宫的暗流，依旧在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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