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景仁宫正殿，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紫檀木梳妆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洒扫宫女莲正踮着脚，用软布细细擦拭台面——那台上摆着一只青花缠枝莲纹瓷碗，是康熙前几日赏赐的贡品，素日里闻咏仪只用它漱口，叮嘱过宫人“轻拿轻放，万不可磕碰”。
莲握着布巾的手有些发紧，许是连日熬夜缝补衣物没歇好，指尖突然一滑，“哐当”一声脆响骤然炸开——瓷碗从台面滚落，摔在金砖地上，碎成了三四片，青花瓷片溅得到处都是，连缠枝莲的纹路都断得七零八落。
“糟了！”莲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手里的软布“啪嗒”掉在地上。她僵在原地，看着地上的碎瓷片，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她太清楚宫规了：打碎皇上赏赐的贡品，轻则杖责二十，重则发配到浣衣局做苦役，往后怕是再也难见日。
她不敢哭出声，只能蹲下身，颤抖着伸手去捡瓷片，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碎片，眼泪便砸了下来，砸在瓷片上晕开的水渍。她攥着衣角，把脸埋在膝盖里，连殿外传来脚步声都没察觉。
“莲？你怎么蹲在这儿哭？”张妈抱着胤珩路过正殿门口，见她这副模样，便迈步走了进来，语气里带着关牵怀里的胤珩正睁着眼睛四处看，见地上的碎瓷片，眉头微微蹙了蹙，胳膊轻轻晃了晃。
莲听见声音，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声音抖得不成调：“张妈……我、我把娘娘的瓷碗打碎了……就是皇上赏的那只……”她着，眼泪又涌了上来，“按宫规要杖责，还要发配浣衣局……我不想去那儿……”
张妈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慰，怀里的胤珩突然动了——他伸出胖乎乎的手，轻轻拉了拉莲的衣袖，动作稚拙却温柔。莲愣了愣，下意识抬头看向他，恰好对上胤珩的目光——这的孩子正咧着嘴笑，嘴角弯成浅浅的月牙，黑葡萄似的眼珠里映着她的影子，笑容干净又纯粹，像春日里刚化开的雪水，透着沁饶暖。
不知怎的，莲原本紧绷到发疼的胸口突然松了，像是有股温柔的力气抚平了她的惶恐。她停止了哭泣，连发抖的身体都渐渐平静下来，眼神里的恐惧慢慢褪去，只剩下几分无措的委屈。她看着胤珩的笑脸，下意识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声音也轻了许多：“皇子……你不怪我吗？”
胤珩似是听懂了，又晃了晃胳膊，笑得更欢了，连咿呀声都带着雀跃。
“这是怎么了？”就在这时，闻咏仪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她刚在廊下歇着，听见正殿的动静，便扶着春桃的手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再看向蹲在地上的莲——虽仍有泪痕，却已不再慌乱，眼底的平静与方才的惶恐判若两人。
闻咏仪心中瞬间了然——定是胤珩的“然亲和体质”起了作用。她不动声色地走上前，目光落在碎瓷片上，语气却没有半分怒意，反而带着几分温和：“不过是只瓷碗，碎了便碎了，值得你这般哭哭啼啼？”
莲猛地站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个响头：“娘娘恕罪！是奴婢不心，打碎了皇上的贡品，按宫规……”
“宫规是死的，人是活的。”闻咏仪打断她，抬手示意她起身，“你在景仁宫当差两年，往日洒扫总是最细心的，殿里的物件从没有过磕碰，此次许是连日劳累，手滑失了准头，并非故意为之。”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严肃，却仍留着余地：“此次便不按宫规处罚了，只是要记着教训——往后再碰贵重物件，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若有下次，可就没这么容易饶过你了。”
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再次重重磕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声音里满是感激：“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恩典！奴婢往后定加倍心，哪怕熬通宵，也绝不会再让殿里的物件有半分闪失！奴婢这辈子都记着娘娘的好！”
闻咏仪笑着让她起来：“起来吧，把碎瓷片收拾干净，再去厨房领块桂花糕，压压惊。”
“是！奴婢这就去！”莲连忙应声，起身时眼眶还是红的，却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她心翼翼地收拾着碎瓷片，动作比刚才稳当得多，路过胤珩身边时，还特意放慢脚步，对着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多谢皇子，方才若不是你，奴婢怕是还缓不过神来。”
胤珩像是听懂了，又对着她笑了笑，模样格外讨喜。
待莲收拾完退下后，春桃凑到闻咏仪身边，声道：“娘娘，您这般从轻发落，不仅收买了莲的心，怕是连其他宫人见了，都会更感念娘娘的仁慈。”
闻咏仪望着胤珩被张妈抱着在殿内转圈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既是胤珩帮她解了惶恐，我便顺水推舟给她个台阶。这孩子的福气，总得好好用在实处。”
她知道，莲这一遭，不仅验证了胤珩能力的作用，更让她在宫人中多了份“仁慈”的名声。果然，没过几日，便有宫人私下议论：“莲打碎了皇上的贡品，咏妃娘娘都没罚她，还安慰她，真是个心善的主子！”“还有二皇子，听当时莲都吓哭了，二皇子一笑，她就平静了，真是个有福气的主子！”
这些话传到莲耳中，她对闻咏仪愈发忠心，洒扫时比往日更细心，还主动帮着提醒其他宫女：“咱们娘娘最是体恤下人，咱们做事可得更用心，别辜负了娘娘的信任。”久而久之，景仁宫的宫人不仅对闻咏仪恭敬，更添了几分真心的亲近，做事也愈发齐心。
这日午后，闻咏仪坐在廊下看胤宸给胤睿演示木质剑的用法，莲端着刚沏好的茶走来，轻声道：“娘娘，御膳房的李厨娘，今日炖了燕窝，特意给两位主子留了两份，让奴婢等会儿去取。”
闻咏仪接过茶盏，瞥见莲眼底的笑意，便知是她平日里与御膳房的人多有往来，才得了这份额外的照拂。她笑着点头：“辛苦你了，去取的时候替我谢过李厨娘。”
莲应声退下后，春桃笑着：“娘娘瞧，这便是人心。您那日给了莲一份恩典，她便记在心里，处处替景仁宫着想，连御膳房那边都帮着搭了线。”
闻咏仪望着庭院里嬉闹的孩子们，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得像一层薄纱。她轻轻啜了口茶，语气平静却带着笃定：“恩威并施，才是御下之道。罚得重，不如让人心甘情愿地跟着你。胤珩给了她们亲近的由头，我便给她们归顺的底气，这般相辅相成，景仁宫才能真正安稳。”
风拂过庭院的腊梅，落下几片花瓣，恰好飘落在胤珩的襁褓上。他伸出手抓住花瓣，咧开嘴笑得开怀，连不远处的太监都被他的笑声吸引，停下脚步望了过来，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闻咏仪看着这一幕，心中了然——胤珩的温柔，是她最柔软的武器；而她的恩威，是这武器最坚实的后盾。在这红墙之内，唯有将这份柔软与坚韧结合，才能织就一张无形的网，护着孩子们平安长大，也护着这景仁宫的荣光，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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