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码头,眼前是一条横贯东西、宽阔繁华的主街。
街道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身着宽袍大袖、头戴襆头的中原士商、短精悍、短袖短衣的本土蛮人,与高鼻深目、卷发虬髯、以白布缠头或戴着各式帽的蕃商混杂而校1
纯正的官话、拗口的蛮语,以及各种完全听不懂的异域语言,交织成一曲奇特的市井交响。
街道南侧,那高耸入云的蕃塔周围,矗立着一大片明显带有异域风格的民宅和商铺。
圆顶、拱窗、色彩鲜艳的壁画装饰着门楣,店铺门口悬挂的招牌书写着扭曲的番文和蹩脚的汉字。
店铺里陈列的商品光怪陆离:有整根的象牙、巨大的犀角、色彩斑斓的鹦鹉螺;有成堆的胡椒、豆蔻、肉桂等香料;有色泽艳丽、花纹奇特的地毯;有镶嵌着宝石的弯刀;更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海外奇药、干果、布匹。
头缠白布、身着长袍的大食商人坐在店铺深处,慢条斯理地吸着水烟。
头裹纱巾、金发碧眼的波斯女郎倚门招徕,或与客人激烈地比划着手势讨价还价。2
苏过和苏遁随父南下时,途径过广州,游过番坊,是以并无惊异之色。
苏迨初次莅临,一路走来,只觉得眼睛不够用,耳朵也不够用了。
这一切与他所熟悉的中原腹地的市井,是如此不同,少了几分庄重含蓄,多了十分的活力、杂糅与开放。
他仿佛一步之间,从诗书礼乐的中原,跨入了一个光怪陆离、充满异域风情的万国商城。
“这一片,是番商所居之地,被称为番坊。那蕃塔,就是他们建来,祈求南风的。”苏寿一边走,一边向苏迨介绍着。3
走了没多久,终于看到了大家熟悉的中式民居和铺面,飞檐黛瓦,牌匾清晰。
这些店铺虽不及番坊那般专营海外奇珍,却也货品琳琅,应有尽樱
有售卖文房四宝、书籍字画的清雅斋阁,有专营广瓷、端砚、葛布等本地特产的精致铺面,也有高悬酒旗、香气四溢的酒楼食肆。
“到了,二叔,三叔,四叔,这便是咱们在广州的商铺。”
苏寿在一座三层楼阁前停步,声音中带着自豪。
苏迨抬头望去,只见这店铺门面开阔,气派不凡。
门脸上方的黑漆招牌上,题着“蜀来宝”三个金字,笔力遒劲,似乎是父亲亲笔所书。
楼阁整体是中式架构,但细节处,如窗棂的雕花、门廊的立柱,巧妙吸收了一些番坊建筑的简洁与几何线条福
临街的两排窗棂,都安装镰绿色的透明玻璃,店内场景,一目了然。
三面墙体陈放着错落有致的博古架,上面陈列的物事令人眼花缭乱——
莹白透光、轻薄如纸的“玉瓷”茶具碗碟,仿佛内蕴月华;造型各异、流光溢彩的玻璃器皿,折射着璀璨光芒;
一排排密封精巧的锡罐,堑刻着精致的花纹,和“宣和红茶”的大字;还有设计典雅、印影蜀来宝”标识的 “雪花蛋”精装礼涵…
无不彰显着高调的奢华,叫那囊中空虚的人,望而却步。
苏寿带领三兄弟步入“蜀来宝”一楼大堂,大堂内客商云集,有衣着体面的汉人商贾,亦有高鼻深目、身着异域服饰的蕃商。
他们或围着“玉瓷”轻轻叩击,侧耳倾听那清越之声;或手持透明度极高的玻璃酒杯,爱不释手地摩挲。
几名身着统一服饰的店铺伙计穿梭其间,热情地推销着商品:
“尊贵的客人,您看这玉瓷,轻薄透亮,声如,无论是进献贵族,还是自家享用,都是无上珍品!”
“这玻璃器,比外洋来的更纯净透亮,造型又精美,越各地售卖,绝对亏不了您!”
“红茶暖胃生津,风味独特,久存不坏,最适合海上远航。咱们家的货可是供不应求,您想要就得早点定下!”
……
陪在番商身边的 “牙人”(中介)们,则用流利的阿拉伯语或波斯语,向番商们转述着伙计的辞,牵线搭桥,洽谈着大宗采购的可能。
空气中多种语言交织的嗡嗡声,充满了金钱与机遇的味道。
苏迨、苏过看得目不转睛,苏寿在一旁低声且自豪地介绍:“咱们铺子主要做海贸,仓库都在别处,这儿只是作展示,偶尔零售。”
“玉瓷与玻璃器,最受大食、波斯客商青睐,往往一下订单便是整船。”
“红茶亦打开了销路,蕃商称其味浓香醇,与他们常饮的香料茶不同,别具风味。”
“雪花蛋则主要售予本地官绅与往来客商,亦是供不应求。”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章经略相公府上,以及市舶司的几位官员府上,也都是咱们的常客,时有采买。”4
苏遁微微颔首,心中明了。
这“蜀来宝”不仅是销售窗口,更通过与蕃商和本地官绅的往来,为苏家织就了一张隐形的商业与人情网络。
苏迨的目光被一套标签写着南海听涛的茶具吸引。
他心地将瓷杯从博古架上取下,捧在手中仔细端详,但见这瓷杯胎薄如纸,釉色如玉,色泽温润,杯身上用青花绘着海浪纹样,在光线下竟能看见隐约的波光流动。
“妙啊!”苏迨忍不住赞叹,“此瓷当真担得起‘玉瓷’之名,洁白无瑕,温润透光,犹如美玉琢成。只是……”
他微微蹙眉,指尖轻叩瓶身,发出清越之声,“观其质地,听其声响,似乎与常见的定窑白瓷、景德镇青白瓷都迥然不同,不知慈佳器,产于何地名窑?”
苏寿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恍然的笑意,反问道:“二叔,您竟不知?这玉瓷,就是咱们自家生产的啊!起来,这还是四叔当初实验琢磨出来的方子呢!”
竟是自家所产?还是四弟琢磨出来的?
苏迨心中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苏遁。
苏遁假作羞赧地笑了笑。
所谓“玉瓷”,其实就是后世烂大街的“骨瓷”,也是西方发明的唯一瓷种。
当然,现在冠名权是东方了。
“骨瓷”制造方法也非常简单,不过是在中国白瓷的基础上,加了牛、羊等食草动物的骨粉,质地最好的,骨粉含量要在45%以上。
为了避免名称泄密,苏遁将“骨瓷”改为了“玉瓷”。
听着也高档优雅多了不是?
一旁的苏过笑着解释道:“二哥,你这两年闭门读书,有所不知。何止这玉瓷,这铺子里的几样东西, ‘红茶’, ‘雪花蛋’,玻璃,可都是四弟捣鼓出来的方子。”
苏迨听得目瞪口呆,他印象中这个幼弟聪慧是聪慧,却不想有如此惊饶“奇巧”之能。
他看向苏遁,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四弟,你……你竟有这般大才?这些物事,任何一件拿出去,都足以成为传家之宝啊!”
苏遁连忙摆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腼腆和自嘲:“二哥快别取笑我了。不过是些旁门左道,闲暇时瞎琢磨的玩意儿,上不得台面。”
“当初被父亲和叔父发现,可是结结实实挨了好几顿训斥,我不务正业,荒废经义。”
“这不,最后立下军令状,被逼着来考这发解试了么?”
他语气轻松,将惊世骇俗的发明轻描淡写地归为“瞎琢磨”。
苏迨却从这话语中听出了别样的意味,再看这满店璀璨生辉的货物,心中对这位四弟有了全新的认识。
苏寿引着三人穿过熙攘的一楼,登上楼梯,“二楼别有洞,叔叔们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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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宋赵汝适《诸蕃志》记载,宋代,与广州有贸易往来的国家和地区有50多个。
这一时期,大批外国人在广州定居,被称为“住唐”。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穿着不同的服饰,出入广州街巷,是一大风景,让宋人陶弼(1015—1078)感慨:“外国衣装盛,中原气象非。”
2朱彧(yu)崇宁年间(1102-1106)随父宦游广州,写下《萍洲可谈》:广州蕃坊,海外诸国人聚居,置蕃长一人,管勾蕃坊公事,专切招邀蕃商入贡,用蕃官为之,巾袍履笏如华人。蕃人有罪,诣广州鞫实,送蕃坊行遣。
3北宋丘濬(1001年—1081年)《赠五羊太守》“碧睛蛮婢头蒙布,黑面胡儿耳带环。几处楼台皆枕水,四周城郭半围山。”
五羊是广州别称,绿色眼睛、头蒙纱巾的“蛮婢”就是波斯女。
北宋庄绰(1079年生)《鸡肋编》“广州波斯妇,绕耳皆穿穴带环,有二十余枚者。
4此处章经略相公指的章楶(jié),绍圣二年(1094)到绍圣三年(1095),章楶任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兼广州知州,每个月派士兵给苏东坡送六壶酒喝,有一次路上酒壶摔坏了,苏东坡写了首诗《章质夫送酒六壶书至而酒不达戏作诗问之》
“白衣送酒舞渊明,急扫风轩洗破觥。岂意青州六从事,化为乌有一先生。空烦左手持新蟹,漫绕东篱嗅落英。南海使君今北海,定分百榼饷春耕。”
主角一行后面会去拜访章楶(ji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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