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在旁边老妪扶持下站起身,对着赵推官的方向盈盈拜倒,身姿柔弱,仿佛不堪重负: “回官人,民女龙靓,籍贯杭州。这‘雪花蛋’,实乃民女家传的手艺,在杭州时便已制作售卖多年。”
完顿了顿,回瞥一眼身后的李全忠,眼眶一红,泪水欲落未落,更显楚楚可怜,声音也带上了哽咽:“两年前,李全忠流落杭州,因缘际会,救了民女一命。民女见他为人忠厚,可堪托付,原打算,招赘他为婿。”
“今年年初,我二人准备成婚,便前往汴京,拜祭公婆坟墓。到了汴京,眼见着京都繁华,我便想着干脆在此定居,重做雪花蛋生意。”
“因着初来乍到,怕本地人欺生,我又是一届弱女子,更怕遭人蒙骗,便让李全忠代我签了与铁屑楼都供货合同。”
“我想着,马上要成亲了,本是一家人,也不用分你我,对他毫不设防。”
“可没想到——”
龙靓话音一转,伸手指着李全忠,指尖发颤,双肩耸动,一脸被心上人背叛气悔难当的模样:
“这李全忠,竟然伙同他哥嫂,假意诉讼,想要谋夺我龙氏祖传秘方产业!”
“我只恨我当初眼盲心瞎,没看出,他这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竟是这样黑心烂肠的东西!”
“不是,不是的,真不是俺!都是俺哥嫂自个黑了心,与俺无关啊!”李全忠急急分辨,脸上被抓的血痕更红了几分。
堂上文吏及衙役们,见龙靓虽然神色哀戚,但言谈文雅,条理分明,礼节气度也非同一般,对她的话已信了七八分。
又想她之前撒泼发疯的模样,与此刻柔弱无依的模样判若两人,显然刚才的确是气得很了,情绪无法自控,这么一想,对她的话便信了十分。
赵四维抚了抚胡须,温和问到:“龙氏,你这雪花蛋为你祖传秘方,可有实证?”
龙靓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从袖中取出几张泛黄的契约,递给文吏呈上:“官人请看,这是民女昔日在杭州与‘张记杂货’、‘王婆茶肆’签订的雪花蛋供货契约,时间远在李全忠接触此事之前。”
“白纸黑字,还有官府钤印,可为凭证。”
赵四维仔细翻阅契约,点零头:“这两张契约,均为元佑四年七月所定,距今已有两年多,立契人均为龙靓而非李全忠。看来,龙氏你所言非虚。”
邓思贤方才被突然跳出来的龙靓打懵了,完全没想到,李全忠背后还有这么一个人。
雇主赵十万和苦主李全义夫妻,可是压根没提过呀!
不过,多年讼棍的经验,让他很快反应过来,片刻间便想出了新的对策。
赵四维话音才落,他立即反驳:“就算有这契约,也不足为证!不定,是因李全忠初到杭州无有人脉,便借那龙氏之名行事!”
“这龙氏方才不是还,与铁屑楼的合同,是因为人不生地不熟,怕遭了欺诈?那这杭州的合同,又如何能证明,不是李全忠委托龙氏代签?”
“我看!这龙氏根本是和李全忠一伙的,为的就是独占李家秘方!”
龙靓似乎被他吓到,肩膀瑟缩了一下,眼泪再次滚落下来,哭得梨花带雨:“你,你是何人?怎能如此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莫非,汴京城的人,都是这般黑心烂肠么?”
“苍啊,奴家一介弱女子,全凭这手艺活命,如今却遭人谋算强夺,这是要逼死民女啊!”
着竟身子一软,险些晕倒。
她身后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妪,立即扶住了她,老泪纵横:“娘子!娘子!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出了事,婆婆可怎么办啊!”
龙靓也是泪水涟涟,语气充满了绝望和破碎:“婆婆…怪只怪我命不好,遇人不淑,如今…如今被这帮黑心烂肠的盯上,又人不生地不熟,无人帮衬……眼下,眼下……”
老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赵四维不断磕头:“官人明鉴啊!老身是龙娘子的奶娘方氏,是看着龙娘子长大的,决不答应娘子这般任人欺负!求求官人,公正断案,还我家娘子一个公道!”
“否则,老身,老身就一头撞死在这公堂之上!”
“老人家,快快起来!你这是折煞本官了!”
赵四维连忙让衙役将老妪扶了起来,正准备点什么缓和气氛,老妪身后,龙靓带来的一群老弱病残,也“噗通” “噗通”,跪倒一片,哭成一片:
“奴家也可以作证!这雪花蛋就是龙家的祖传秘方!奴家自就在龙家做这雪花蛋了!已经上十年了,那李全忠,不过是两年前才到杭州,怎么可能是他给的秘方?!”
“民妇虽然是龙娘子在汴京新招的,可也看在眼里,在作坊里,都是龙娘子主事,李全忠不过是个护院,如何就成了雪花蛋的主人了?”
“老身今年六十有三,儿子死在战场上,儿媳改嫁,老身又瞎了一只眼,若不是龙娘子收留,老身这把骨头早就喂了野狗了!老身也绝不能看着龙娘子被欺负……”
“民妇早年摔坏了腿,干不了重活,男人嫌累赘把民妇休了…是龙娘子给了民妇一条活路…”
“民女丈夫病逝,婆家不容,带着孩子无处可去…是龙娘子的作坊收留了我们母子,孩子才能吃上一口饱饭…”
“我们都是苦命人,全靠龙娘子和这雪花蛋活命啊!”
“李家这帮黑心烂肝地,想要夺取雪花蛋秘方,我们绝不答应!”
“官人一定要为龙娘子做主啊!”
“求官人开恩啊!”
……
此起彼伏的哭诉,带着真实的血泪,将公堂变成了诉苦大会。
凄厉的哀求声回荡在公堂之上,闻者无不动容。
赵四维看着眼前这失控的、充满悲怆的一幕,头皮都有些发麻。
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今处理不当,恐怕真会闹出人命。
那他的官途,也就到终点了。
邓思弦见赵推官脸色有变,再次转变思路,语气变得“公允”起来:
“赵官人明鉴!这,两边都有证人,公公有理婆婆有理,的确,难以论断。”
方婆婆当场“呸”了他一声:“我们龙娘子有黑纸白字的契约,你们却只有红口白牙的胡,怎么就难以论断?!”
邓思弦闻言冷哼:“龙氏那两张杭州旧契,皆是两年前的。而两年前,李全忠恰好离开汴京。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若要证实这雪花蛋真为龙氏所有,除非,龙氏能拿出三年前,甚至更早的契约!”
“否则,光凭这撒泼打滚,卖惨求怜,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龙靓心里有些感叹邓思贤的敏锐和难缠,要是她有更早的契约,早就拿出来了!
还需要搞这出手撕渣男的大戏?
就是因为没有,这官司才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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