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易心中警铃大作,厉声道:“杨畏!此乃庄严朝堂,议的是国家大事,你欲言市井俚俗之风闻,意欲何为?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杨畏故作惊讶:“贾御史何须动怒?风闻奏事,不正是我辈御史之职分吗?”
“就如同您方才风闻苏学士诗句有疑,便可奏于御前一般。怎么,轮到下官风闻之事,便成了胡言乱语?”
他这话夹枪带棒,顿时将贾易噎得不轻。
杨畏这该死的墙头草!
这是察觉风向有变,急着拿自己当自身升迁的垫脚石呢!
不等贾易反驳,杨畏便朝着御座方向一拱手,继续道:
“臣听闻贾御史府中,有一管家,仪表堂堂,且与贾御史相伴多年,关系非常。”
“二人出入相随,举止亲密,常有逾越主仆之谊的举动。”
“市井皆传,贾御史迎好男风之癖,如此持身不正,恐难当御史风宪之职!”
“胡袄!血口喷人!”
贾易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杨畏的鼻子痛斥,“杨畏!你…你竟敢在朝堂之上,御驾之前,编造如此污秽不堪的谣言毁我清誉!”
“我贾易堂堂正正,有妻有子,怎会行此龌龊之事!”
“你道听途,无凭无据,便敢在此构陷同僚,全无纲纪体统!该当何罪!”
杨畏面对贾易的暴怒,却是不慌不忙,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冷笑:“贾御史,息怒,息怒。下官了,此乃风闻。至于实据么…”
他拖长了语调,眼神暧昧地扫过贾易,“贾御史床笫帷幄之私密事,下官又不是那钻穴逾墙之徒,如何拿得出实据?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越发刁钻:“这流言如风,最是损人清誉。若贾御史果真清白无瑕,为何不将那处于风口浪尖的管家暂行辞退,以避嫌疑,平息物议呢?”
“可如今流言纷扰甚嚣尘上,贾御史却仍将其留于府中,寸步不离,亲密更胜往昔…”
“啧啧,这难免令人遐想联翩呐。莫非真是…爱重不舍,情难自已?”
“你!你放屁!”
贾易已被气得口不择言,脸色由红转青,
“那是家中用了多年的旧仆,办事得力,岂能因无稽流言便随意辞退?岂非正中你们这些人下怀!”
他难道不想辞退那管家吗?放在府上多看一眼都觉得膈应!
可要真辞退了,管家在外乱话或被人利用,那谣言就成了事实了!
当初,欧阳修“盗甥”案,不就因为他那外甥张氏,被人威逼利诱,才红口白牙诬陷到了欧阳修身上吗?1
三木之下,何事不可得?
殷鉴不远,他如何敢将管家放逐出自己眼皮底下?
杨畏闻言,立刻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般道:“原来如此!是下官浅薄了。”
“想来贾御史是效仿那两汉魏晋之古风雅士,视‘分桃断袖’为佳话,不以为忤,反以为雅,故而不惧流言,坦然处之?”
“若是如此,倒是下官多嘴,唐突了贾御史的雅兴了。”
他故意曲解其意,几乎坐实贾易好男风的嫌疑。
贾易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发黑,手指着杨畏,“你…你…强词夺理!歪曲事实!”
也算是体验了一把当年欧阳修被诬“盗甥”“趴灰”时,百口莫辩羞愤欲死的感觉了。
杨畏则好整以暇地最后补了一刀,彻底堵死了贾易的嘴:“贾御史何必动怒?下官此举,不过是效仿贾御史您而已。”
“您能以‘竹西寺’二字揣度苏学士欣幸先帝上仙,下官自然也能以您‘留用管家’之举,风闻您有断袖之癖。”
“皆是风闻奏事,彼此彼此罢了。贾大人您,是也不是?”
这一连串的诡辩与反击,阴险犀利,句句戳在贾易的痛处和双标行为上。
贾易只觉得胸口剧痛,气血翻涌,再也支撑不住,“你…哇…”地一声,竟气得一口痰堵住,险些晕厥过去,全靠身后同僚暗中搀扶才勉强站稳。
殿中传来几声再也压抑不住的嗤笑,贾易只恨自己没能真的晕死过去。
他怎么也想不通,本来是自己一手主导的,针对苏东坡的严肃残酷的政治围剿,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如此恶俗下流的黄谣闹剧?
“朝堂之上,成何体统!”
珠帘后,高太后的声音响起,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愠怒,显然对这场不堪的闹剧感到厌烦。
杨畏立即住口,转而滑溜地请罪:“臣只是风闻奏事,并非针对贾御史本人。若太后觉得不妥,臣愿受愆责。”
高太后的声音冰冷:“身为御史,风闻奏事乃其职分,然亦需秉持公心,明辨是非。”
“贾御史!”
贾易被点名,一个激灵,勉强躬身:“臣…臣在。”
高太后声音露出一丝嫌恶:“尔近日所奏,于苏轼多有攻讦,细察之,却多有不实之处。”2
“纠缠不休,岂是出于公义?分明是挟私怨而罔顾国体!如此行事,岂非辜负朝廷设立台谏之本意?”
太后的定性,如同最终判决,彻底否定了贾易的弹劾,并指责其公器私用。
贾易面色惨白如纸,汗如雨下。
左相刘挚见情势不对,不得不站出来了,出列奏道:“太皇太后息怒。贾易言语或有失当,其心或亦偏激。然究其根源,苏轼亦难辞其咎。”
“苏轼才华虽高,然言行不谨,口无遮拦,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于世路风波之中,不知收敛避忌,以致招诱纷争,树敌无数。”
“贾易与之结怨,亦非一日之寒。”
“苏轼若在朝中,则此类攻讦恐难止息,朝堂亦难得平静。”
“为息物议,平政风,臣愚见,不若将苏轼与贾易一并贬谪出外,方可暂息争端。”
他这是打定了主意,牺牲一个贾易,也要把苏东坡赶出朝堂。
此言一出,贾易脸色更白,苏辙也是脸色一变,当即欲出列反驳。
但苏轼动作更快,他抢先一步,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与决绝:“太皇太后,官家,臣之性情,耿直招祸,确如刘相所言。”
“留处京师,确只徒惹风波,于国于己,皆无益处。”
“外放州郡,本是臣连日来所恳求之夙愿。”
“恳请太皇太后、官家,允臣所请,远去地方,或能略尽绵力,亦可使朝堂清静。臣,甘愿外放!”
他再次将外放的请求提出,语气坚决,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此前,他已连续七次上奏请求外放,均未被允准。
珠帘之后,高太后沉默了片刻。
她欣赏苏轼的才华,需要他制衡朝中某些势力,但也对其屡屡招惹是非感到头疼。
此刻局面,苏轼自己去意已决,强留反而尴尬。
最终,她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此事,容老身与宰执们后议。今日且退朝吧。”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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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三十八》:处,(欧阳)修有妹适张龟正,卒而无子,有女实前妻所生,甫四岁,无所归,其母携养于外氏,及笄,修以嫁族兄之子(欧阳)晟。
会张氏在晟所与奴奸,事下开封府。权知府事杨日严前守益州,(欧阳)修尝论其贪恣,因使狱吏附致其言以及修。谏官钱明逸遂劾修私于张氏,且欺其财。
欧阳修外甥女张氏跟仆人通奸被抓个正着,老公欧阳晟告到开封府,没想到当时权知开封府的杨日严,曾经被欧阳修指责贪污,怀恨在心,于是,威逼利诱张氏攀诬欧阳修。
在宋朝,造黄谣属于官场斗争常规操作,欧阳修一辈子两次被造黄谣,属实惨了。
2《宋史 贾易传》苏轼守杭,诉浙西灾潦甚苦。易率其僚杨畏、安鼎论轼姑息邀誉,眩惑朝听,乞加考实。诏下,给事中范祖禹封还之,以谓正宜阔略不问,以活百姓。易遂言:“轼顷在扬州题诗,以奉先帝遗诏为‘闻好语’;草《吕大防制》云‘民亦劳止’,引周厉王诗以比熙宁、元丰之政。弟辙蚤应制科试,文缪不应格,幸而滥进,与轼昔皆诽怨先帝,无人臣礼。至指李林甫、杨国忠为喻。”议者由是薄易,出知宣州。
3宋朝皇太后自称“老身”。
《续资治通鉴》——
皇太后向氏哭谓宰臣曰:“国家不幸,大行皇帝无嗣,事须早定。”章惇厉声曰:“当立母弟简王似。”太后曰:“老身无子,诸王皆神宗庶子。”
太皇太后(高氏)谕曰:“今病势有加,与公等必不相见,且善辅佐官家。”又曰:“老身殁后,必多有调戏官家者,宜勿听之。”乃呼左右赐社饭,曰:“明年社饭,当思老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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