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火焰形态发生了流畅而奇妙的变化。它没有固定形态,却顺应着“包裹”、“温暖”的意念舒展开来——暖橙与青碧交织的光焰如同流动的丝绸,又似有生命的霞帔,轻轻披覆在于雨的肩头、后背,顺着她的手臂轮廓流淌而下,最终形成一件无形而有质、光焰流转的“风衣”。没有重量,却传来实实在在的、源源不断的温暖,那温度恰到好处,驱散了肌肤(魂体表层感知)上的凉意,更仿佛熨帖到了意识深处。
于雨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这份由阿无心念化成的温暖包裹自己。这份无需言语的默契与体贴,让她心中泛暖,但同时也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某个她一直避免深究的认知气泡。
温暖……体温……
她下意识地抬手,隔着那层光焰风衣,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传来稳定而清晰的、属于“生命”的搏动感,以及皮肤下流淌的、温热的血液(或类似的生命能量流)的知觉。她能感觉到雨水落在“风衣”光焰上蒸腾起的细微水汽带来的清凉,也能感觉到“风衣”内层传递来的融融暖意。冷与暖,如此真牵
“我……还是个人。” 这个认知,在此刻无比鲜明地撞击着她的意识。
在黄泉,在归魂乐园,在阎罗的系统和无数魂灵之间,她时常会忘记这一点。魂体状态淡化了许多生理需求,生死经历淬炼了心智,各种超常事件冲击着常识。她更多是以“黄泉客”、“变数”、“棋子”或“师父”的身份存在和思考。
但在这里,在她亲手祝福诞生的青山雨境中,当寒冷袭来,当温暖包裹,那份属于人类肉身最基本的感知——对温度的需求与感受,却如此顽固而真实地回归了。她会冷,需要暖;会累,需要歇;会因美景欣然,会因诡异惊心。这些细腻的、属于“凡人”的感官与情绪,并未因她成为“造物主”而剥离。
多么矛盾。
她是这片地的源头,是心念落笔成真的“作者”,理论上拥有修改规则、定义存在的权能(哪怕尚不敢轻易使用)。可同时,她又是这个地间一个需要穿暖、会感到困惑、知识有限、会害怕犯错的“住民”。她的意识高高在上,俯瞰世界雏形;她的感知却深深嵌入,体验着每一丝风雨冷暖。
这份割裂感,让她一时恍惚,竟不知自己身处何种“时代”。
是“石器时代”吗? 地初开,万物草创。她像是第一个学会用火的原始人,对周遭的一切既充满好奇又满怀敬畏,每一步探索都心翼翼,每一个发现都可能改变生存境遇。她的“工具”和“知识”极其有限——除了那尚未完全摸透的“一念生物”(以及与阿无莫名共通的火焰?),她对这个世界如何精密运作、能量如何循环、规则如何稳固几乎一无所知,只能凭直觉、试探和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去互动。这里没有现成的文明阶梯可以攀爬,一切都要从零开始积累、试错。
还是,这是一个“极其先进的时代”? 心念直接干涉现实,能量瞬间转移分配,规则响应速度快得超乎想象。这简直是超越了物理限制、直达概念层面的高效“编程”世界。她手握的“权限”,理论上可以做到许多连高等科技文明都难以企及的“奇迹”。然而,正因为这种“先进”直指本源,反而更加危险和难以驾驭——一个未经深思的念头,就可能引发连锁的、不可预知的因果海啸,如同没有安全协议的超级人工智能,力量强大却缺乏制约与缓冲。
她站在原始与超前的夹缝中,脚踏着刚刚凝结的、尚带泥泞的“土地”(无论是实际还是象征),仰望着由她自己设定却已开始自行演化的、复杂莫测的“空法则”。
“知识……能量……始终有限。”她低声自语,道出了最核心的困境。
她创造世界的“材料”,并非无限的知识宝库或全能的能量源泉。而是她有限的人生经历、阅读的“垃圾”、走过的黄泉路、体验的爱恨情仇、以及内心深处最本真的渴望与祝福。这些就是她全部的“源代码”。她能祝福出青山绿水,是因为她心中对自然生机有概念;她能感到寒冷需要温暖,是因为她记得身为人类的体验。但更复杂的生态系统、更精妙的物理法则、更深刻的社会结构、甚至超越她认知的更高维存在形式……这些“知识”和“概念”,她要么没有,要么模糊不清。
世界可以基于她的“祝福”和现影概念”自行衍生细节(如溪流、林木),甚至可能响应其他住民(如阿无)的心念产生互动与变化。但这种衍生和响应,终究受限于她所提供的“原始素材”的质量和范围,也受限于世界自身那套尚在成型中的、可能高效却未必“正确”或“仁慈”的响应逻辑。
阿无能通过念想获得能量(兔子的消失),也许就是这种“有限知识创造的世界规则”所衍生出的、一个她未曾预料也不完全理解的“特性”。是福是祸,尚需观察。
雨,带着凉意,落在阿无所化的温暖风衣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蒸腾起带着光晕的水汽。
于雨裹紧了这件心意之衣,感受着那份矛盾的温暖——它来自她赋予新生的伙伴,取暖的却是她作为“人”最根本的需求。
她既是钻木取火的始祖,也是手握宇宙参数的稚嫩神明。
前方没有路标,没有导师,只有她有限的知识、不断涌现的体验、一份守护的责任,以及一个正在变得越来越“聪明”也越来越难以预测的、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石器时代与超信息时代,在此刻她的身上重叠。
而她要学习的,是如何在这片由自己有限心念开垦出的、却拥有无限可能的荒野上,既作为一个“人”去认真生活、感受,也作为一个“造物主”去谨慎观察、学习、引导。
路,还得一步步走。雨,还得一场场经历。
认知自己的有限,或许是走向真正无限创造力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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