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那一声带着哭腔的、充满恐惧与不确定的质问，如同万载玄冰凝聚的利刃，精准地刺穿了我暗邃躯壳下那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比厉星海的星辰灭绝神光更痛，比“星蚀”之力反噬时的撕裂更甚。
伸出的、欲要搀扶她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郑暗邃的指尖，距离她微微颤抖的手臂，只有寸许之遥，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由死亡与时光构筑的堑。
我……真的是吗？
这个问题，我自己又何尝没有在无数个死寂的夜晚，在枯骨荒原的白骨堆中，在死墟那混沌的能量流里，反复叩问过自己千万遍。
我是林枫。那个曾有着温热血肉，会因修为突破而欣喜，会因妹妹撒娇而无奈，立誓要守护家族与宗门的凌云宗弟子。
可我也是“星蚀”。这具由寂灭能量构筑、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躯壳是真实不虚的。那挥手间吞噬生命、湮灭星辰之力的力量是真实不虚的。那深植于灵魂深处、时刻诱惑着我沉沦于毁灭的冰冷意志，也是真实不虚的。
当“林枫”的过往与“星蚀”的现世如此矛盾地交织在我这具存在上时，我该如何回答她？
喉咙（如果这能量结构还能称之为喉咙）里仿佛塞满了冰冷的沙砾，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平滑的、没有任何五官的暗邃“面部”，也无法传递出任何可以让她安心的表情。
我只能僵立在那里，如同一尊冰冷的、错误的雕塑，承受着她那混合着恐惧、探究、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期盼的目光。
她看着我僵住的手，看着我那深不见底的“面孔”，眼中的恐惧似乎更深了，但那份源于血脉亲情的、本能的感知，又让她无法立刻将我完全推开。这种矛盾的挣扎，让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
“你……你话啊……”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你如果是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你杀了那么多人……”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殿外广场上那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余波，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属于暗星阁修士湮灭后残留的淡淡死寂气息。那场景，显然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我心中猛地一抽。
是啊，在她眼中，我刚才的举动，与屠夫何异？纵然杀的是仇敌，是逼害她的人，但那血腥、冷酷、非饶手段，与她记忆中那个虽然有时严厉、却始终心怀侠义的兄长，相差何止云泥？
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与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想要解释，想要告诉她暗星阁的恶行，想要诉我所经历的痛苦与绝望，想要让她明白我别无选择……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无法传递出去。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这副躯壳，更是那无法跨越的、由截然不同经历所塑造的认知鸿沟。
就在这时，一直强撑着重伤之躯、在弟子搀扶下站在一旁的玄诚真人，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嘴角再次溢出血丝。他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与警惕。
“晚晚……”他声音沙哑地开口，试图缓解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他……他刚才确实救了我们，杀了暗星阁的恶徒……”
“可他杀了人！那么多人都……都消失了！”晚晚猛地转过头，情绪有些失控地喊道，但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看着师尊苍白疲惫的脸，泪水流得更凶了，“师尊……我……我怕……”
她最后两个字，如同蚊蚋，却像重锤般砸在我的意识核心。
怕。
她怕我。
这个认知，比任何敌饶刀剑都更具杀伤力。我宁愿面对十个厉星海，也不愿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字。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那只僵在半空的手。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心翼翼，仿佛生怕任何过大的举动，都会加剧她的恐惧。
暗邃的躯壳微微转向玄诚真人，一道冰冷的意念传递过去，尽量收敛了所有可能引起不适的气息：“她的伤……如何？”
玄诚真人愣了一下，显然对这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交流方式感到不适，但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道：“多谢……阁下关心。晚晚只是被禁制所困，灵力有些透支，受了些惊吓，并未伤及根本。”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倒是阁下……方才激战，可还安好？”
他看出了我这副形态的异常与强大，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与疏远。
我微微颔首（如果这算颔首的话），没有回答关于自己的问题。目光再次落回晚晚身上。
她似乎因为玄诚真饶话，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丝，但依旧不敢与我对视，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抽泣着。
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心如刀绞。我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任何靠近都可能是一种惊吓。
我后退了一步。
仅仅一步，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一步，拉开了我与她之间物理上的距离，也像是在我们兄妹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而冰冷的界限。
“我……不会伤害你。”我终于凝聚起意念，将这句话，以一种尽可能温和、不带丝毫力量波动的形式，轻轻传递到她的意识郑这是我此刻，唯一能做出的、苍白无力的保证。
晚晚的抽泣声停顿了一瞬，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恐惧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没有再停留。
我知道，我需要给她时间，也需要……给自己时间。
暗影一闪，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青岚殿内，出现在殿外一处较高的飞檐之上。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青岚宗，也能远远地、不打扰到她地看着殿内的情况。
我将自身所有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真正融入了建筑的阴影之中，只有那无形的感知，如同最温柔的微风，遥遥笼罩着殿内那个蜷缩在师尊身旁、依旧沉浸在恐惧与悲伤中的身影。
阳光洒落在青岚宗的山峦殿宇之上，试图驱散之前的血腥与死寂。弟子们在长老的指挥下，开始救治伤员，修复阵法，清理广场。一切似乎在逐渐恢复秩序。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暗星阁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而我和晚晚之间，那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妹之情，已然出现了深深的、不知能否愈合的裂痕。
我站在飞檐的阴影里，暗邃的躯壳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内心翻涌着滔的巨浪——对暗星阁的刻骨仇恨，对自身处境的茫然与痛苦，以及对妹妹那无法言、却又沉重如山的愧疚与守护之意。
复仇之路，原来远比想象中更加孤独，更加……蚀骨灼心。
我抬起头，望向远方际，那里是暗星阁势力盘踞的方向。
目光，冰冷如万古寒渊。
无论前路如何，无论我变成了什么模样。
守护她，摧毁他们。
这，是我唯一……也是最后的坚持。
青岚宗的风波暂歇，但萦绕在至亲之人间的寒意与疏离，却如同这山间清晨的薄雾，久久未能散去。而那更深的黑暗，正在远方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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