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玑子道长离去已有一日。
幽泉洞窟内,只剩下我,以及那永不疲倦的滴水声和氤氲的灵雾。浸泡在泉水中,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顽固的尸毒正被一丝丝抽离、净化,虽然缓慢,却坚定有力。受损的经脉和脏腑在泉水生机滋养下,也传来阵阵麻痒,那是愈合的征兆。
星陨护符依旧紧贴胸口,散发着稳定的、微弱的温热,仿佛与我体内残存的尸毒达成了某种新的平衡,不再激烈对抗,反而有种共生般的奇异和谐。菩提子手串和青灵坠也灵光内敛,静静温养着我的神魂。
暂时的安全,并未让我放松警惕。玉玑子道长离开前,在石穴入口处布下了更精妙的隐匿阵法,并再三叮嘱我不可轻易离开泉眼范围。
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泉水中,按照《搬山术》中粗浅的导引法门,配合泉水之力,引导体内气息缓慢运转,加速排毒和恢复。偶尔也会上岸,活动一下僵硬的手脚,吃些玉玑子道长留下的、用特殊手法保存的干粮。
洞窟内寂静得可怕。只有水滴声和我自己的呼吸心跳声作伴。净光苔散发出的乳白色光晕,虽然圣洁,但看久了,在这绝对封闭的地下空间里,反而生出一种令人心慌的孤寂福
我常常会望向那黑黢黢的洞口,期盼着能看到那道熟悉的青色身影归来,带来与外界的联系和安全的保障。但洞口始终寂静,只有幽冥涧那特有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阴风,偶尔灌入,带来刺骨的寒意。
等待,是最煎熬的。
就在我第三次从浅层入定中醒来,准备再次进入泉眼时,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滴水声和风声的异响。
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正在心翼翼地摩擦着洞窟外的岩石?
我瞬间警觉,全身肌肉绷紧,悄无声息地滑入泉水之中,只露出眼睛和口鼻,借助氤氲的灵雾遮掩身形,死死盯住洞口方向。
隐匿阵法并未被触动,玉玑子道长的布置应该还在。
但那摩擦声却持续不断,并且……似乎越来越近了?
难道有什么东西,能避开道长的阵法感知?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在这诡异的幽冥涧底,除了腐萤和阴骨蟒,难道还有别的未知存在?
摩擦声在洞口处停了下来。
紧接着,一个矮的、轮廓模糊的影子,极其缓慢地从洞口的黑暗边缘,探了进来!
借着净光苔微弱的光芒,我勉强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那是一个身高不足三尺,形如幼童,但皮肤干瘪如同老树皮,浑身长满了暗绿色苔藓的“人”!它的脑袋奇大,几乎占了身体的一半,脸上没有鼻子,只有一双占据了半张脸的、漆黑如墨、没有任何反光的巨大眼睛,以及一张裂到耳根、没有嘴唇、露出密密麻麻细碎尖牙的嘴巴!
它四肢细长,手脚如同枯枝,正用它那长着利爪的手指,轻轻抓挠着洞口的岩壁,发出那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它那双巨大的黑眼,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正直勾勾地“看”着洞窟内部,尤其是……我所在的泉眼方向!
它似乎能看见我?!或者,能感知到我?
我屏住呼吸,连体内气息都彻底收敛,一动不敢动。这东西身上散发出的,并非妖气或尸气,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纯粹的……“精怪”之气?带着山林的幽邃和某种孩童般的、却无比残忍的好奇心。
是“傒囊”!《山海经》中提及的山精鬼怪之一,形如儿,独目巨口,喜食人脑髓!没想到这幽冥涧中,竟藏着这等上古异种!
它似乎在犹豫,在评估。那双巨大的黑眼在我和泉眼之间来回移动,细长的舌头从裂口中伸出,舔舐着尖牙,发出“嘶嘶”的声响,充满了贪婪。
它被泉水的灵韵吸引?还是……被我体内那特殊的、经过洗象池泉水净化后变得“纯净”了许多的尸毒吸引?
我不敢确定,但我知道,绝不能让它进来!
傒囊在洞口徘徊了片刻,似乎对玉玑子道长布下的隐匿阵法有些忌惮,并未立刻闯入。但它显然不愿放弃,开始绕着洞口缓慢爬行,用那漆黑的眼睛从不同角度窥视着洞内,寻找着阵法的破绽或是潜入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被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窥视感折磨得几乎发狂。浸泡在泉水中的身体开始发冷,不是因为泉水,而是源于心底不断滋生的寒意。
这东西,比阴骨蟒更让人毛骨悚然。它的耐心和那种非饶“好奇”,带着一种玩弄猎物般的残忍。
终于,在绕着洞口爬行了数圈之后,傒囊似乎找到了什么。它停在了洞口左侧一处靠近地面的、光线相对暗淡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连玉玑子道长都未曾察觉的岩石裂缝!
它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尖亮起一点幽绿色的光芒,如同萤火,轻轻点在那裂缝之上。
嗡……
一阵极其微弱的、仿佛琴弦崩断的声响传来。洞口那无形的隐匿光幕,在那个角落,极其轻微地荡漾了一下!
它竟然在腐蚀、瓦解阵法?!
我心中大骇!不能再等了!
就在傒囊准备将整个身体挤进那处缝隙的瞬间,我猛地从泉水中跃出!同时,将体内好不容易恢复的一丝微末气力,混合着对生存的强烈渴望,全部注入手腕的菩提子手串!
“唵!”
一声并非正统佛号、却蕴含着我全部意志的暴喝,伴随着菩提子骤然亮起的、并不璀璨却异常坚定的金色佛光,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洞窟!
佛光普照,涤荡邪祟!
“叽——!!!”
被佛光扫中的傒囊,如同被滚油泼中,发出一声尖锐痛苦到极致的嘶鸣!它身上那暗绿色的苔藓瞬间变得焦黑,巨大的黑眼中流露出惊恐和怨毒,整个身体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弹射,瞬间没入洞外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只有那残留的、充满怨恨的嘶鸣声,还在洞窟内隐隐回荡。
我瘫坐在泉眼边,大口喘息,浑身冷汗淋漓。方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我刚刚恢复的一点元气。
洞窟暂时安全了。
但我知道,那傒囊绝不会轻易放弃。它就像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发动袭击。而且,它那腐蚀阵法的手段,让我对玉玑子道长布下的防护,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我看着手中光芒渐渐敛去的菩提子,又望向那依旧寂静的洞口,心中的不安如同洞外弥漫的阴寒雾气,越来越浓。
玉玑子道长,您何时才能回来?
这幽泉之畔的等待,因这突如其来的窥视,变得愈发漫长而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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