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泉寺知客僧带来的口信，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柳氏草堂内漾开层层涟漪。夜色渐深，草堂内灯火通明，映照着三人凝重的面容。
“鼓山异象，绝非偶然。”柳先生捻着胡须，在堂内缓缓踱步，“涌泉寺乃千年古刹，香火鼎盛，佛法庄严，等闲邪祟绝难靠近其后山。如今竟出现非僧非俗的诵经异光，且与锋仔所涪李老板所遇之事几乎同时发生，其间必有牵连。”
陈锋低头看着手中的牛皮册子，指尖摩挲着那页关于鼓山古祭坛的朱笔字。“水口煞气……闽王宫地脉……”他抬起头，眼中带着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柳伯伯，爷爷提到这古祭坛与镇守水口有关，这‘水口’指的是什么？又与闽王宫有何关联？”
柳先生停下脚步，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夜幕，看到那座巍峨的鼓山。“风水堪舆之学，认为一地之水，有来源，亦有去口。来源为‘门’，宜开阔；去口为‘地户’，宜闭锁。福州城依山傍水，闽江为血脉，这‘水口’，便是闽江流出福州盆地、东入大海的关键隘口。古人认为，水口关锁严密，则一地气运不致外泄，财气方能汇聚。”
他走到墙边一幅泛黄的福州古城图前，指着图上的闽江河道：“你看，闽江流过南台岛后，水道收束，两岸山峦对峙，这便是福州的水口关键所在。而鼓山，正是水口的重要镇守之山之一。传闻古时在此设祭坛，便是为了镇压水中的煞气（如暗礁、漩涡带来的险阻），并借助山势，锁住水口，保佑舟楫平安，城郭安宁。”
“至于与闽王宫的关系……”柳先生沉吟道，“闽王王审知开发福州，重视水利城建。其宫址选址，必与福州的大风水格局息息相关。有闽王宫地脉与鼓山龙气隐隐相连，共镇水口。若‘九菊’邪徒在鼓山做手脚，其最终目标，或许真有可能指向更深层的，与福州千年文脉气运相关的核心。”
阿槿端来新沏的茉莉花茶，茶香袅袅，稍稍驱散了室内的沉闷。“柳伯伯，既然如此，我们是否应立即去涌泉寺查看？”
柳先生摇摇头：“此事蹊跷，对方是善是恶，是人是鬼，尚未可知。况且，若真与‘九菊’邪术有关，对方必有防备，我们贸然前往，恐打草惊蛇，甚至陷入险境。”他看向陈锋，“锋仔，你虽赢心灯’感应，但初学乍练，根基未固。阿槿虽通医理，却只略懂拳脚。我们需得找个帮手。”
“帮手？”陈锋和阿槿异口同声。
“嗯。”柳先生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北峰山深处，隐居着一位故交，乃是闾山派‘法主’一脉的传人，道号飞月。闾山派是我闽中重要的道法传承，尤精符箓、雷法，于驱邪镇煞、勘定地脉颇有独到之处。林道长性情刚直，修为高深，若得她相助，此行把握方能大上几分。”
“闾山派……林飞月道长……”陈锋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中升起一丝期待。爷爷的册子里，也零星提到过闾山法术，描述其“凌厉刚猛，克邪无双”。
事不宜迟，柳先生当即修书一封，简要明情况，恳请林道长下山一晤。次日一早，便让草堂里一个机灵可靠的伙计，带着书信和柳先生的信物（一枚刻有柳叶纹的玉牌），前往北峰山。
等待回音的日子里，陈锋更加专注地研读爷爷的册子。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看懂故事，而是尝试去理解那些看似随意勾勒的符号、那些语焉不详的警告背后可能隐藏的信息。他尤其关注与“水”、“煞”、“祭坛”、“邪术”相关的内容。阿槿则根据柳先生的指点，精心挑选药材，配制了一些具影辟邪”、“清心”、“守神”功效的药散和香囊，分给陈锋和自己随身携带。
陈锋也尝试着主动去感应和引导识海中那盏“心灯”。他发现，当自己心无杂念，回忆爷爷讲古时那种沉浸、共情的状态时，心灯的光芒会变得稳定而温暖。他甚至能尝试将这丝微光引导至指尖，虽然只能让指尖产生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感，但这已让他惊喜不已。柳先生告诫他切不可操之过急，需以温养为主，以免耗神过度，伤了根基。
第三午后，伙计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带回了一枚用青布包裹的、触手温润的竹符，上面用朱砂画着复杂的云篆符文。
“柳先生，林道长看了您的信，什么也没，只让我把这枚‘辟邪竹符’带回，是给当事饶。她还……‘三日后，月圆之夜，鼓山脚下，望江亭见。’”伙计恭敬地禀报。
柳先生接过竹符，仔细看了看符文的笔触和灵光，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飞月道友还是老脾气。这竹符是她亲手所制，蕴含纯阳辟邪之力，关键时刻或可护身。她既答应相见，此事便有望了。”
陈锋接过那枚竹符，入手微沉，一股清凉安定的气息顺着手臂缓缓流入体内，识海中的心灯似乎也受到了滋养，光芒微微亮了一丝。他心翼翼地将竹符贴身收好。
接下来的两，陈锋和阿槿在柳先生的指导下，做了更充分的准备。柳先生详细讲解了鼓山的地理形势、涌泉寺的布局以及后山古祭坛可能的位置。陈锋则将册子中可能与水煞、祭坛、东瀛邪术相关的记载反复揣摩。阿槿则准备了更齐全的伤药、解毒丹和干粮。
月圆之夜，很快到来。傍晚时分，空如洗，一轮银盘般的明月缓缓东升，清辉洒满大地。柳先生、陈锋和阿槿三人，带着必要的物品，悄然离开柳氏草堂，乘船渡过闽江，来到鼓山脚下的望江亭。
望江亭乃古时送别之所，临江而建，视野开阔。今夜月色极佳，江面波光粼粼，对岸的福州城灯火阑珊，鼓山巨大的黑影矗立在身后，松涛阵阵，更显幽深静谧。
三人在亭中等候，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只见月光下，一道青色身影自山路飘然而下，步履轻盈，点尘不惊。来者是一位道姑打扮的女子，看年纪不过三十许，面容清秀，眉眼间却自带一股英气，手持一柄拂尘，背负长剑，正是闾山派的林飞月道长。
“柳师兄，久等了。”林飞月声音清冷，却并无怠慢之意，她目光扫过陈锋和阿槿，尤其在陈锋身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这位友，想必就是身怀‘心灯’之人？根基虽浅，灵光却纯，难得。”
陈锋连忙上前见礼：“晚辈陈锋，见过林道长。”
阿槿也敛衽一礼。
林飞月还了一礼，直接切入正题：“柳师兄信中所言，我已知晓。涌泉寺后山之事，我近日亦有感应，那股邪祟之气，非比寻常，带有异域水煞之腥，与东瀛邪道手段颇有相似之处。月圆之夜，阴气最盛，亦是邪术施展的良机，我们需得心行事。”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罗盘，罗盘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微微震颤，指向鼓山深处某个方向。“我这‘寻龙尺’对地脉异动与邪气尤为敏感，指针所示，邪气源头确在后山古祭坛方位。事不宜迟，我们这就上山。”
四人不再多言，由林飞月持罗盘引路，柳先生紧随其后，陈锋和阿槿居中，沿着一条罕有人迹的径，向鼓山深处行去。月光透过稀疏的林木，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夜枭的啼叫偶尔响起，更添几分神秘与紧张。
陈锋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怀中的竹符，识海中的心灯静静燃烧，将他心中的不安缓缓压下。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今夜鼓山之行，必将揭开“九菊”阴谋的一角，而他也将第一次，直面那隐藏在黑暗中的邪祟。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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