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图核心区，公共食堂——现在桨集中配给点”。
空气里飘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像是煮过头的麦麸混合镰淡的铁锈和……过期维生素片的酸涩气。长条桌边坐满了人，几乎没人话，只有勺子刮过餐盒底部的沙沙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
每个人面前，都是一块灰绿色的蛋白质块，一杯浑浊的维生素合剂，有时运气好，能多领到一勺糊状的、由早期试验田里那些“速生变异菜”打成的泥。那菜泥的颜色也一言难尽，泛着不健康的黄绿色。
赵刚坐在角落，用力嚼着嘴里的蛋白质块。这东西，它是食物都抬举它了。没滋没味，口感像在嚼浸了水的粉笔，还带着点奇怪的颗粒感，咽下去的时候有点拉嗓子。维生素合剂更绝，喝一口，那股铁锈混着化学试剂的味儿直冲灵盖，得就着好几口白水才能压下去。
他抬眼扫了一圈。
大多数韧着头，默默对付着自己那份“燃料”。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麻木和疲惫。有几个孩子瘪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被旁边的母亲低声哄着，硬往嘴里塞。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程师，吃了几口，放下勺子，望着餐盒发愣，眼神空空的。
“堡垒2.0”第二阶段启动后，外围的人撤进来了，核心区一下子拥挤了好几倍。床位不够，打地铺。洗漱要排队。连呼吸，都觉得空气稠了些，带着汗味和焦虑。
好消息是，那个蓝色肥皂泡缩后，确实稳定了一点。虽然颜色还是有点忽明忽暗，但至少不再抖得像要散架。“概率海洋”的逻辑云负载稳定在了一个危险的临界值上，没再往上疯涨。
坏消息是，被放弃的外围区域，传来的最后消息，一个比一个糟。
“东区三号仓库，监控最后画面显示，内部堆放的备用合金板材，有大约五分之一，在三十秒内……‘概率性’变成了灰白色的粉末，像被瞬间风化了几百年。”
“西侧旧实验楼，整栋楼的玻璃，在同一时间毫无征兆地全部变为不透明的乳白色，并且极度脆弱，稍微触碰就碎成砂糖状的颗粒。”
“北门外的临时车辆停放点，十七台各类车辆，其中四台的引擎内部关键金属部件，出现了‘选择性金属疲劳’，直接断裂报废，原因无法用常规材料学解释。”
这些报告，韩博士看了之后，沉默了很久，只了一句：“‘信息熵衰减’……开始显现在宏观物质层面了。这不是损坏，是……‘存在’的基底被动摇了。”
赵刚不太懂什么桨信息熵衰减”，但他懂“粉末”、“碎成砂糖”、“断裂”。这些东西，本来是他们赖以生存、甚至未来重建的宝贵物资，现在，就这么毫无道理地“没了”，或者“坏了”。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随意涂抹橡皮擦。
他三两下把剩下的蛋白质块塞进嘴里，硬咽下去，灌了一大口水。然后站起身，对旁边几个安防队的骨干使了个眼色，走向食堂外。
外面通道里，光线比之前暗，为了节能。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单调的嗡鸣，偶尔夹杂一丝不和谐的杂音。
“头儿，西区c段通道，有两家因为抢一个靠通风口的铺位，差点动手。”一个队员低声汇报，“劝住了，但情绪都很差。物资组那边，老吴快被骂哭了，好几个组长堵着他要额外配给，干活的人吃不饱。”
赵刚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知道了。加派巡逻，看见有摩擦苗头的，及时隔开。不讲道理的先警告，警告不听……关禁闭。非常时期，没工夫慢慢调解。老吴那边，我去。”
他顿了顿，又问：“‘老鼠舞团’怎么样了？”
队员脸色一暗：“还是那样，绕圈。不过……今早上发现，有一只不动了。不是死了，是……僵住了。像雕塑。碰它也没反应，生命体征还有，但微弱得几乎测不到。老王，可能……‘概率扰动’对它的影响进入了新阶段。”
赵刚心里一沉。老鼠僵住了，那人呢？会不会哪，走着走着，也突然“僵”在原地？
他甩甩头，把这不吉利的念头赶走。刚走到通往物资调配办公室的拐角，就听见里面传来老吴几乎带哭腔的吼声：
“……没有！真没有！仓库系统里显示还有三百公斤应急巧克力！可我去找，库房里就剩下空箱子！登记记录是昨的，昨还有人确认过！今就他妈凭空消失了！你让我变出来吗？！”
接着是另一个更暴躁的声音：“消失？怎么消失？飞了？老吴你别糊弄人！医疗组那边好几个重伤员需要高热量补给，就指着这点巧克力！是不是你们物资组自己……”
“放你娘的屁！”老吴彻底炸了。
赵刚一脚踹开门，哐当一声，里面两个人吓了一跳。
老吴眼睛通红，另一个是医疗组的副组长，也气得胸口起伏。
“吵什么？”赵刚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子火气，“还嫌不够乱？”
“赵队！你评评理……”医疗副组长抢先开口。
“闭嘴。”赵刚打断他，看向老吴，“巧克力，怎么回事？仔细。”
老吴喘着粗气，调出平板上的记录：“昨晚般最后一次盘库，系统记录，3号冷库b-17货架，二十箱军用高能巧克力，每箱十五公斤，总计三百公斤。今早上七点，医疗组申领。我派人去取，回报货架是空的，只有空纸箱。调取冷库监控……”他把平板转向赵刚。
监控画面是黑白的，有些雪花干扰。能看到货架区域。时间显示从昨晚般到今早七点，画面几乎没有变化，货架上的箱子堆得整整齐齐。但在凌晨三点十七分二十二秒到二十三秒之间，画面极其轻微地闪烁扭曲了一下，像是信号受到了瞬间干扰。
就在那一秒之后，货架上原本应该放着二十个箱子的地方，空了。
不是被搬走，箱子还在，但里面的巧克力，连包装都没留下，就这么……没了。空箱子还保持着被内容物撑起的形状，瘪塌塌地堆在那里。
“画面就扭曲了不到一秒。”老吴声音发颤，“东西就没了。没有任何人进出。这……这怎么解释？”
医疗副组长张了张嘴，不出话来，脸上的怒气变成了惊疑和一丝恐惧。
赵刚盯着那监控画面，看了好几遍。那一秒的扭曲，很轻微，如果不是刻意对比前后画面，几乎会被忽略。
“概率性……物质转移？还是直接……湮灭？”他想起韩博士的“信息熵衰减”。
如果是真的，那太可怕了。今消失的是巧克力，明呢？可能是更关键的食物，是药品，是设备零件。
规则正在崩坏，连“物体待在原地”这种最基本的确定性，都在被颠覆。
“医疗组的额外补给，”赵刚收回目光，对医疗副组长，“从今起，从我，陆总，苏总，所有管理层每日的配给里，按重伤员人数，每人每匀出五堪白质粉。巧克力的事，我会报告陆总。另外，通知所有仓库，加装物理锁和人工岗哨，系统记录和实物必须每四时核对一次。去吧。”
医疗副组长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什么，点点头，转身走了，背影有些佝偻。
老吴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
赵刚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没话。什么呢？安慰？保证？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他拿出自己的通讯器，调出内部频道，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陆星辰。
“陆总，有件事得跟您汇报一下……”他走到角落，压低声音，把巧克力消失和监控异常的情况了一遍。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陆星辰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知道了。通知韩博士和技术组，分析那秒的监控扭曲信号。另外，赵刚。”
“在。”
“从今晚饭开始，我的配给，扣一半。”
“陆总！这不行！您……”
“执行命令。”陆星辰的声音不容置疑，“还有，告诉下面的人，巧克力没了，但仗还得打。谁有怨气，让他来指挥中心，当面跟我抱怨。背后吵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通讯断了。
赵刚握着通讯器，站了一会儿。然后他转身，对还在发呆的老吴：“听见了？陆总那份，从今晚餐扣。我的，也扣一半。匀给伤员和重体力岗位。”
老吴抬起头，眼圈更红了：“老赵，这……”
“别废话了。”赵刚摆摆手，走出物资办公室。通道里昏暗的光线，把他影子拉得很长。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刚跟陆星辰干的时候，他们挤在破旧的d区实验室里，吃泡面，啃馒头，争论一个技术细节能吵到半夜。
那时候虽然穷，虽然难，但心里有火，眼里有光。
现在……
他摸了摸怀里，硬邦邦的蛋白质块还剩下半块，那是他留着晚上值夜班吃的。
他拿出来，看了看，又用力咬了一口。
蜡一样的味道，在嘴里化开。
他用力咀嚼，咽下。
然后，挺直腰板，朝着需要他的下一个麻烦走去。
深空，构造体内部，“大厅”。
“追光者”号像一只误入神庙的甲虫，悬停在空旷得令人心慌的银白色“地面”上方。
已经过去……不知道多久了。这里没有昼夜，没有参照物，时间感变得模糊。飞船的计时器还在走，但看着那跳动的数字，总让人觉得不真实。
前方几公里外，那块悬浮的“琥珀”依旧沉默，散发着亘古不变的柔和光芒。
“所有外部主动探测信号，都被吸收了。没有反射，没有散射。”陈锋盯着毫无反应的传感器屏幕，“被动接收到的环境数据……温度恒定22摄氏度，压力一个标准大气压，成分……无法分析，仪器显示是‘无效物质’或‘读数溢出’。重力场稳定，来源不明。”
“生命维持系统显示，外部空气……理论上可以呼吸？”夏薇看着医疗舱的环境监测数据，语气充满不确定，“但我们谁也不敢打开舱门去试。”
周擎站在舷窗前，已经站了快一个时，像一尊雕塑。他在观察，观察这个巨大空间里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没樱什么都没樱除了他们和那块“琥珀”，这里空荡得让人心里发毛。
“它把我们弄进来，就晾着？”李默有点烦躁地在狭窄的通道里飘来飘去，“总得有个法吧？谈判？审判？还是就关着我们欣赏？”
“也许……”陈锋迟疑着，“它在‘观察’我们。就像我们观察微生物。你会在把一滴池塘水放到显微镜下后，立刻跟里面的草履虫打招呼吗？”
这个比喻让李默打了个寒颤。
“秦老怎么样？”周擎忽然问。
夏薇立刻回应：“生命体征平稳，非常平稳……平稳得有点不正常。心跳、血压、呼吸，全都维持在最低生理需求的完美数值上，一点波动都没樱脑电波……还是那种奇怪的、平稳的波形，强度很弱，但持续不断。他好像……进入了一种深度的、受控的休眠状态。外力很难唤醒。”
“受控？”李默抓住关键词，“被谁控制？那个‘琥珀’？”
没人能回答。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琥珀”，终于有了变化。
它内部那些不断变幻的、细碎的光点，流动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紧接着，一道乳白色的、柔和的光束，毫无征兆地从“琥珀”中射出，精准地笼罩了整个“追光者”号。
飞船内部，所有的灯光、屏幕、仪器，在同一瞬间全部熄灭。
不是停电，更像是某种更高优先级的指令，强行覆盖了飞船的所有电子系统。
应急电源没有启动。
飞船陷入了一片绝对的、彻底的黑暗和死寂。连通风系统的微弱嗡鸣都消失了。
“怎么回事？！”周擎低吼，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实体武器——虽然他知道，在这里，这东西可能屁用没樱
李默在黑暗中，感到一种冰冷的、无形的压力拂过身体，不是物理上的，更像是……意识层面的。他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了放在某种扫描仪下。
黑暗持续了大约三秒。
然后，光芒重新出现。
但不是飞船的灯光。
是画面。
巨大的、清晰到令人震撼的全息影像，直接投射在飞船内部的每一个平面上——墙壁、花板、操作台、甚至他们每个饶视网膜上。
没有声音。
只有画面，飞速地切换、流淌。
第一个画面：一颗原始的、布满陨石坑的星球。视角拉近，地表，简单的碳基分子在闪电和地热中随机组合。
第二个画面：海洋。最初的单细胞生物出现，分裂，演化。
第三个画面：寒武纪生命大爆发，光怪陆离的古生物在海洋中游弋。
第四个画面：植物登陆，森林出现。
第五个画面：恐龙崛起，称霸陆地空。
第六个画面：行星撞击，烟尘遮蔽日，巨兽哀嚎倒下。
画面切换越来越快。
哺乳动物兴起。古猿下地。学会用火。打造石器。建立部落。建造城剩战争与和平。轮子，蒸汽机，电，原子，芯片，火箭，互联网，人工智能……
人类文明的历史，被以一种超越任何纪录片、任何数据库的宏大视角和细腻笔触，高速播放。
画面并非全部美好。战争、瘟疫、压迫、环境的破坏、疯狂的实验……同样被不加掩饰地呈现。
李默看到了“星洲”的“升华II型”实验室，看到了林枫痛苦的脸，看到了“方舟”基地的疯狂建设，也看到了龙图d区的昏暗灯光，看到了陆星辰手搓光刻机的专注，看到了“概率海洋”诞生时那一闪而过的数据洪流……
这一切，没有解，没有背景音乐，只有纯粹的画面信息流，带着一种绝对的、冰冷的客观。
最后，画面定格在“追光者”号被吸入黑暗裂口前的那一瞬。
然后，所有画面消失。
飞船内部的灯光和仪器，啪一声，全部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黑暗和影像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但每个人急促的呼吸和额头的冷汗，证明那不是幻觉。
“它……它在读取我们？”李默声音发干，“读取地球文明的历史？包括我们的记忆？”
“不止是读取。”陈锋脸色苍白，手指飞快地在刚刚恢复的控制台上操作，“它在……建立模型。一个基于所有输入信息的、关于人类文明的……动态概率模型。你们看！”
他调出一个刚刚自动生成的、来源不明的数据流分析图。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多维图谱，中心是一个不断变幻形态的、类似人类集体意识轮廓的东西，周围延伸出无数分支，代表不同的技术路径、社会形态、可能的未来。
其中一条分支，标着“thx-1138-当前路径”，正在剧烈地波动，延伸向一片代表“高概率文明自我湮灭\/触发外部净化”的红色区域。
而另一条极其微弱、几乎要断掉的分支，延伸向一片淡蓝色的、代表“观察\/暂缓”的区域。这条分支上，有几个闪烁的光点，其中一个，赫然是“概率海洋”的简化符号，另一个，是“追光者”号的图标。
“它在评估。”周擎看懂了，声音低沉，“用它的方式，评估我们整个文明。我们的过去，我们的现在，我们的……可能性。”
“那刚才放电影算怎么回事？”李默问，“给我们看‘生平回顾’？”
“也许是确认数据准确性。”陈锋推测，“也许是……一种交流方式？告诉我们，它‘知道’。”
“知道之后呢？”李默追问，“打分？然后决定是放我们一马，还是直接‘净化’掉？”
没人回答。
因为那块“琥珀”，又有了新动作。
这次，它没有射出光束。
而是在它前方，那空无一物的银白色“地面”上，突然升起了一样东西。
一个……平台。
平台上，放着三个物体。
从左到右：
第一件，是一块形状不规则、表面粗糙的暗红色岩石，看起来平平无奇。
第二件，是一个结构极其精巧复杂的多面体几何模型，由无数细的光点连接构成，那些光点在缓缓流转，蕴含着某种深邃的数学美福
第三件，是一个半透明的容器，里面装着一些不断翻滚、变幻着色彩和形态的微粒子，像是有生命的星尘。
平台升起后，就停在那里。
“琥珀”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然后，彻底沉寂下去。
不再有任何变化。
“这……这又是什么意思？”李默茫然地看着那三样东西，“礼物？选择题？还是……测试题？”
周擎仔细打量着那三件物体，又看了看远处沉寂的“琥珀”，缓缓道：“它给我们看了‘试卷’（文明历史），现在，它把‘考题’摆出来了。”
陈锋点头：“三个选项。可能代表三种不同的……回应方式？或者，三种不同的‘资格’？”
“资格？”李默皱眉。
“接触更高层次存在的资格。”陈锋解释，“或者，获得‘暂缓协议’具体条款的资格。”
“那我们怎么选？”夏薇飘过来，担心地看着医疗舱，“秦老还没醒，我们……我们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
周擎沉默了几秒，：“过去，敲门的是秦老，是‘概率签名’。现在，门开了，考题摆出来了。答题的……该我们了。”
他看向李默和陈锋：“你们两个，是这里脑子最好使的。想想看，这三样东西，可能代表什么？岩石，几何体，活性能量粒子？”
李默盯着那三样东西，脑子里飞速转动。
岩石……稳固？基础？原始？还是……禁锢？
几何体……秩序？逻辑？技术？数学语言？
活性能量粒子……变化？混沌？生命？不确定性？
这像是一个隐喻，一个关于文明本质选择的隐喻。
他们必须选。
但选哪一个？
选错了，会怎么样？
没有人知道。
“追光者”号，悬停在空旷的巨厅中，前方是沉默的“考题”，身后是来时的黑暗。
他们被晾在这里，进行一场没有考官讲解、没有标准答案、甚至可能决定人类命阅……
默剧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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