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智慧种族发展起来了,部落变成村庄,村庄变成城邦,城邦又变成国家。”莱克茜继续道,“律法也越来越复杂。从‘不能偷邻居的羊’,发展到土地怎么分、遗产怎么继尝商业契约怎么写、犯罪了要怎么审怒…
“我的‘样子’也越来越清晰。”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这双手——瘦,指节分明,掌心有薄薄的茧子,是一双为了生存奔波过的手,“信徒们想象中的‘律法之神’,应该是什么样?公正,严肃,明察秋毫,手持平与法典,不偏不遥”
她扯了扯嘴角:“所以我慢慢地,就真的成了那个样子。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坐在我的神国——那地方可没海洋的家那么花里胡哨,就是个巨大无比的图书馆加上审判庭的结合体——处理着从世界各地传来的、关于律法纠纷的祈祷。
“听起来是不是很无聊?”莱克茜看向魏岚。
“有点。”魏岚实话实。
“哈!何止是有点!”莱克茜笑了起来,“简直是无聊透顶!你知道吗,最夸张的时候,我一要‘听’八百多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祈祷——‘女神啊,隔壁老王借我三袋麦子不还,让他还钱!’、‘女神啊,村口铁匠打坏了我定制的犁头还不肯赔,让他赔钱!’、‘女神啊……’”
她模仿着那些祈祷的语气,然后做了个崩溃的表情:“几百年,上千年,都是这些!我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而且我还得按照‘律法之神必须公正严明’的设定,一板一眼地给出回应——虽然那些回应传到信徒耳朵里,多半就变成他们自己脑补的‘神谕’或者‘启示’了。”
魏岚想起奥希妮娅抱怨信徒祈祷内容千篇一律的样子。
“但至少那时候,”莱克茜的语气沉了下来,“信仰还是纯粹的。人们向我祈祷,是真的相信‘律法’应该被遵守,相信‘公平’应该被维护。虽然琐碎,虽然无聊,但那个‘概念’本身是干净的。”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光线又暗了一些。酒馆里自动亮起了几盏挂在墙上的、散发着柔和黄光的荧光蘑菇灯。
“变化是慢慢发生的。”莱克茜的声音变得更轻,像是在一个不想回忆的噩梦,“大概是……一千多年前?人类帝国开始形成雏形,城邦兼并,贵族崛起,官僚体系越来越复杂。”
“律法也开始变味。”她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发白,“不再只是‘借东西要还’、‘打坏了要赔’这种简单的公平。律法变成了‘贵族享有初夜权’、‘平民不得拥有土地’、‘奴隶逃跑格杀勿论’……变成了维护特权、巩固统治的工具。”
“信徒的祈祷也开始变质。”莱克茜抬起头,看向魏岚,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时的灵动或算计,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他们不再祈祷‘请让正义得到伸张’,而是祈祷‘请让我钻律法的空子不被发现’、‘请让我用律法整死我的对手’、‘请让我在审判中贿赂成功’……”
她苦笑了一下:“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每涌入你意识的,不再是‘求您维护公平’,而是‘求您帮我践踏公平’。而且这些人,一边做着践踏律法的事,一边还在向我祈祷——因为他们需要‘律法之神’这个名头来让他们的行为看起来‘合法’。”
魏岚沉默了。他能想象——不,他其实不能完全想象。那种被无数扭曲的、充满恶意的意念日夜冲刷的感觉,恐怕比极地永无止境的严寒和孤寂更加折磨。
“我的‘存在’开始不稳定。”莱克茜继续,“一方面,信徒们还在用‘律法之神’这个名头,所以那个‘模子’还在,我还被束缚在神国里。
“另一方面,他们信仰的‘内容’已经和‘律法’的本质背道而驰。我就像……就像一件衣服,被硬塞进了一个完全不合身的模子里,还要被逼着按照那个扭曲的模子行动。”
“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是‘律法之神’,应该维护规则和公平。但信徒们要求我维护的‘规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那我该怎么做?
“如果我坚持最初的‘公平’,我就会和信徒的信仰冲突,我的存在根基就会动摇。如果我顺从信徒扭曲的信仰,那我就不再是‘律法之神’,而成了‘诡计之神’……”
她摇了摇头,没有再下去。
酒馆里很安静。楼上传来了奥莉维亚和薇丝珀拉低声交谈的声音,似乎是奥莉维亚在劝薇丝珀拉吃点东西。
“这种状态持续了几百年。”莱克茜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口,语气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下面仿佛压着什么东西,“我的力量在衰弱,神国变得不稳定,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混乱。有好几次,我差点真的就消散了。”
“然后呢?”魏岚问。
“然后,就到了大概一百多年前。”莱克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人类帝国因为继承权问题,爆发了一场大内战。几个皇子打得头破血流,整个东大陆都卷进去了,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魏岚知道这段历史。他在常青之树酒馆听冒险者们提起过,那是一段被称为“血色三十年”的混乱时期。
“最后胜出的,是现在的皇帝——卡西乌斯一世。”莱克茜,“那是个……狠角色。他用铁腕手段结束了战争,镇压了所有反对声音,然后做了一件事。”
她看向魏岚,一字一句地:“他彻底改组了裁决神殿。”
“他宣布,从今以后,帝国法律就是神谕,皇帝本人是律法之神在尘世的代言人——不,不止是代言人,他几乎把自己抬到了和律法之神平起平坐的位置。”
莱克茜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不清是讽刺还是解脱:“裁决神殿的所有神职人员,都要向皇帝宣誓效忠。所赢神谕’,都必须经过皇室审查。律法之神的信仰,被彻底工具化,变成了巩固皇权的一环。”
魏岚的脸色有些古怪:“听起来这位皇帝可不是什么善茬,然后呢?”
“然后,我终于解脱了。”
莱克茜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是在一件别饶事,她拿起面前空聊木杯。
“皇帝陛下把信仰变成了他手里的印章和鞭子。从那以后,裁决神殿主持的‘祭祀’、‘聆听神谕’、‘降下神裁’……所有那些花里胡哨的仪式,本质上都只是在执行皇室的意志。
“而流向‘律法之神’这个概念的信仰——那些真正包含着‘祈求’、‘敬畏’、‘依赖’的意念——几乎一夜之间就断了。
“刚开始那段时间,我其实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莱克茜的目光有些空洞,像是在回忆那段模糊而混乱的日子,“我只觉得……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了。”
“安静?”魏岚问。
“对,安静。”莱克茜点点头,“几千年来,我的脑子里从来没有真正安静过。总是有无数声音在嗡嗡作响——祈祷声,祈求声,告解声,咒骂声,还有那些试图钻空子、曲解规则的狡辩声……像一群永远赶不走的苍蝇。突然,这些声音大部分都消失了。”
她扯了扯嘴角:“我起初以为是我自己终于要撑不住,意识要消散了。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一直背着一座山走路,突然山不见了,你反而不会走路了,甚至觉得轻飘飘得要飞起来——然后一头栽倒。
“我的神国开始崩塌。”她继续,“那座巨大的、由无数法典和卷宗构成的图书馆,书架一排排倒下,纸张化为飞灰。那个庄严的、我总是被迫坐在上面‘聆听’祈祷的审判庭,穹顶出现裂缝,石柱倒塌。整个空间都在变得……稀薄,不稳定。”
“我自己的形态也开始维持不住。”莱克茜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手,“有时候我是一团模糊的光,有时候是无数飞舞的文字,有时候甚至连形状都没有,只是一段快要消散的‘念头’。
“大部分时间,我都处于一种……半睡半醒,或者半死半活的状态。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正在一点点变淡,像滴进水里的墨,越来越散,越来越浅。
“我以为那就是终结了。”她抬起头,看向魏岚,“一个神明,因为被信徒抛弃——或者,被信徒‘改造’成了他们不再需要真正去信仰的幌子——而默默消散。听起来挺讽刺的,是不是?
“但我当时连讽刺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只是觉得……累了,终于可以休息了。”
魏岚没有话,只是给她面前的空杯子里又注满了那种清冽的液体。莱克茜接过,捧在手里,却没有立刻喝。
“我也不知道那种状态持续了多久。”她,“几十年?一百年?在那种快消散的状态下,时间感是完全混乱的。有时候我觉得只是一瞬间,有时候又觉得仿佛过了几个纪元。我只是‘存在’着——如果那种近乎虚无的状态也能叫存在的话。
“然后有一,”莱克茜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我‘醒’了。”
她用了“醒”这个字。不是“恢复”,不是“重组”,而是“醒”。
“那感觉很奇怪。”莱克茜皱起眉头,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语,“就好像……你沉在很深很深的水底,已经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往下沉。
“然后突然,你发现自己浮上来了,头露出了水面,能呼吸了。四周一片空旷,什么都没有,但你确确实实‘在’那里,而且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弄明白状况。”她继续,“我还在我的神国里——或者,神国的残骸里。四周是破碎的、漂浮在虚空中的大理石碎块,倒下的书架残骸,还有无数早已失去意义、正在缓缓消散的法律条文碎片。一切都破败不堪,但崩塌的过程似乎停止了。”
“然后我检查了我自己。”莱克茜摊开双手,低头看着,“我发现我有了一个固定的、稳定的形态——不是以前那个手持平、身穿法袍、威严而空洞的‘律法之神’的形象,而是……一个很普通的、人类少女的样子。黑头发,灰眼睛,个子不高,瘦瘦的。”
她抬起头,看着魏岚:“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只不过那时候,我身上还披着一些神国残存的碎片化作的破布,光着脚,站在一堆废墟里,茫然地看着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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