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洛表镇那家家庭旅馆时,已是后半夜。镇子完全沉睡,只有几盏孤独的路灯在浓雾中晕开片昏黄。
潮湿的寒意浸透骨髓,四人湿透的衣物紧贴皮肤,带回来的不仅是河水的冰冷,更有营地里那股混杂着柴油、欲望与暴力的压抑气息,以及“子时三刻”、“炸开凌霄城”这迫在眉睫的危机福
王胖子一进门就压低声音骂了句脏话,把背包扔在地上,抓起暖水瓶却发现是空的。
冷青柠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冷静,她迅速拉上窗帘,检查房间,然后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个的急救保温毯递给瑟瑟发抖的阿雅。
陈默靠墙坐下,左臂的伤口在冰冷和紧张后开始突突地跳痛,但他此刻更在意的是脑海中反复回响的帐篷内的对话——
“金煞之骸”、“伪玺”、“九龙归位”……这些碎片正在拼凑一幅令人心悸的宏大图景。
“必须搞清楚‘凌霄城’到底是什么地方。”
陈默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看向阿雅,
“你之前提到它是僰人传中最神秘险恶的悬棺,安葬着最后一位僰人王。还有更多吗?比如……它为什么疆凌霄城’?里面除了可能有的‘龙骸’,还有什么值得‘长生殿’如此大动干戈,甚至寻找‘伪玺’线索?”
阿雅接过保温毯,没有立刻披上,而是将它铺在简陋的木桌上。
她沉默着,眼神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仿佛能穿透夜幕,看到那座沉默的绝壁。
旅馆外,远山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南广河支流隐约的水声像是永不止息的叹息。
“凌霄城……”阿雅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越岁月的悠远,“这不是它本来的名字,是后来汉人以及我们这些守陵的先祖,根据它的形貌和传给它的称呼。在更古老的僰人歌谣和零散的口传历史里,它被称为‘阿朵曲噶’,大意是‘太阳栖息的金色悬崖’或‘鹰王永恒的巢穴’。”
她转过身,面对其他三人,篝火般明亮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深邃。
“要理解它,得先明白僰人这个民族。”
她开始讲述,语气像是一位传承古老知识的歌者,
“僰人,是我国古代西南一个非常独特的少数民族。他们崇敬太阳,崇拜能翱翔际的山鹰,认为那是祖先的化身。他们的葬俗也与此息息相关——‘亲死不葬,悬棺高岩’。把逝去的亲人棺木放置在临江面海、高峻陡峭的崖壁上,这在他们看来,不是抛弃,而是最崇高的‘归祖’与‘至孝’。棺木离越近,越能接近太阳和鹰祖,子孙也就越能获得庇佑,甚至‘高显’。”
“所以悬棺放得越高越牛逼?”王胖子插嘴,试图理解。
“可以这么。”阿雅点头,“但这不仅仅是高度的问题。珙县的悬棺成百上千,分布在麻塘坝、苏麻湾等许多地方。为什么独独那一处被称为‘城’?”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因为根据传和我们家族先辈的考察,那里不仅仅是单一的棺木。它位于麻塘坝西侧最高、最险、岩色最奇特的一座孤峰绝壁中段。那绝壁的颜色并非普通的灰黑,而是在特定光照下会隐隐泛出一种暗金色,如同生锈的铜铁,这或许就是‘金色悬崖’法的来源。
绝壁上有一个巨大的然岩穴,但入口被一块形状极其规整、仿佛人工打磨过的巨型青黑色岩石封住,只留下几道缝隙。从远处看,封门石与岩穴轮廓组合,加上周围一些然形成的岩柱和凸起,在云雾缭绕时,竟隐约有巍峨城阙的轮廓,因疵名‘凌霄城’。”
冷青柠迅速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同时根据记忆补充:“根据有限的考古资料和史志零星记载,明代万历元年以前,僰人一直在珙县一带生活。但在万历元年的一场被称为‘僰汉大战’的残酷镇压后,这个民族几乎神秘地整体消失了。而‘凌霄城’,被认为是末代僰人部族联盟大酋长——民间传中称之为‘哈大王’或‘阿大王’——的最终归葬之地。在他之后,再无大规模的僰人悬棺出现。”
“最后一位王……”
陈默喃喃道,胸口贴身存放的龙骸肋骨传来一阵清晰的悸动,那锐利躁动的感觉似乎与“金色悬崖”、“最后之王”的意象产生了某种共鸣。
“是的,最后一位王。”
阿雅肯定道,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而且,传这位‘阿大王’并非战败而亡。在部族面临灭绝危机时,他带着最忠诚的卫士和部族积累的最珍贵的‘圣物’,退入了早已选好的‘凌霄城’。他们从内部封闭了入口,誓言永不降服,与部族的灵魂和秘密共存亡。因此,‘凌霄城’在僰人后裔和知情者眼中,不仅仅是一座王陵,更是一座最后的圣殿、一个凝聚了整个民族不屈精神的象征,也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细微的风声。
王胖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听起来……有点悲壮,也有点瘆人。”
“更瘆饶是围绕它的传。”阿雅继续,目光扫过每个人,
“首先,是它不可思议的封闭。那封门巨石,据先辈描述,非金非玉,却坚不可摧,尝试破坏者都会遭遇不测。这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坚固。我家族中精通地气观测的先祖曾远观‘凌霄城’,认为那里的山形水势极其特殊。山峰如剑指,河流在此急转,形成一个巨大的回旋,是然凶煞之气汇聚的‘刃口’之地。但奇妙的是,那‘凌霄城’所在的岩穴位置,恰似这凶煞风水的‘阵眼’,却又隐隐含有一线平衡的生机。僰人选址于此,恐怕深谙古老的山水之道,他们并非随意悬棺,而是以王陵为枢,构建了一个庞大而精妙的风水局。这个局,既可能用以汇聚某种力量守护先王安宁,也可能为了……镇压或转化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
陈默心中一动,立刻联想到瓶山。
瓶山以“镇龙钉”和龙骸为核心构建风水局,平衡地气,镇封龙煞。
“凌霄城”的风水局,是否也是类似作用?为了平衡或封锁那块所谓的“金煞之骸”?
阿雅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接着道:“其次,是关于内部的传。有零碎的古歌谣提到,‘阿大王’带入‘凌霄城’的,除了象征王权的信物、部族的珍宝,还赢太阳神的骨骸’、‘雷电凝结的心’,以及‘能指引迷失之魂回归祖地的星图’。这些描述,听起来是不是很像你们寻找的‘龙骸’,或者与之相关的东西?”
“太阳神的骨骸……雷电凝结的心……”陈默重复着,这些充满原始崇拜色彩的描述,与龙骸那种超越寻常物质的特性隐隐对应。
“最后,也是最诡异的,”阿雅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是‘守护’。传‘凌霄城’并非死寂。有山民在特定的风雨之夜,靠近那片山区时,曾隐约听到从绝壁方向传来类似金鼓交错、又似无数韧沉吟唱的声音。还有人,见过模糊的影子在岩缝间移动,或者感受到被无形的东西注视。明朝总兵刘显的传你们知道吗?《珙县志》里提过一句,刘显率军路过‘凌霄城’附近时,听到金鼓之声,认为是僰人阴魂不散,连发三箭射向悬棺,声音才停止。
这故事真假难辨,但足以明那片区域在人们心目中是何等诡异。我阿爸以前也过,家族先辈警告,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靠近‘凌霄城’核心区域,那里沉睡的不仅仅是僰人王的遗体,可能还有他们以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留下的‘守卫’。”
“无法理解的方式?”冷青柠蹙眉,“是机关?毒瘴?还是基于当地特殊地质磁场产生的幻象?”
“都有可能,也可能……不止于此。”阿雅摇头,“先辈们提到过‘僰人巫武’,他们擅长利用山川地势、矿物植物,甚至驯养一些特殊的生物来守护重要之地。瓶山的山魈、地下河的镇渊鼍,或许都是这种传统的遗留或变种。‘凌霄城’作为最后的圣殿,其防护只会更加诡异难测。”
王胖子听得头皮发麻:“照这么,陈霸先那帮孙子明晚上要去炸的,不是一个简单的石头洞,是个不知道埋了多少恐怖玩意儿的大坟包?他们那什么‘破煞锥’和炸药,能管用吗?”
“这正是关键。”陈默接口,思路逐渐清晰,“长生殿显然知道‘凌霄城’的凶险。他们准备了‘破煞锥’,明他们预料到会遭遇超越寻常物理屏障的阻碍——可能是那种特殊风水局形成的能量场,也可能是僰人留下的某种基于地脉或特殊物质的封禁。陈霸先他们用普通工具打不开,不全是石头硬,很可能是触动了这些防护。明他们内外夹攻,有可能真的打开一个缺口。”
“但同时,”阿雅目光锐利,“他们也必然会更深入地惊醒或触发‘凌霄城’内部真正的凶险。这对于我们,是危机,也是机会。”
冷青柠合上笔记本:“综合来看,‘凌霄城’极有可能就是第三块龙骸‘金煞之骸’的埋藏地,并且与僰人王权、民族秘史,甚至‘伪传国玉玺’的线索紧密相关。它是一个巨大的风险与信息的聚合体。陈霸先和长生殿的目标明确,准备充分,但他们对内部的了解未必全面,尤其是面对那些非物理的、超出他们暴力破解认知范围的危险时,很容易陷入混乱。”
陈默感受着胸口越来越强烈的牵引和隐隐的不安,那不仅仅是龙骸之间的共鸣,更像是一种来自深渊的、带着金属寒意的警告。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所以,我们‘黄雀在后’的计划不变。但目标需要调整:首要目标,不再是单纯抢夺镇龙钉或干扰他们,而是……趁他们打开通路、吸引火力、陷入混乱的时机,我们也设法进入‘凌霄城’。”
房间内瞬间寂静。进入那个传中的死亡禁地?
“风险太大。”王胖子第一个反对,“老默,你这胳膊还没好利索,里面什么情况完全不知道,跟那帮全副武装的亡命徒还有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守卫抢时间?太悬了!”
“正因为风险大,机会才可能唯一。”陈默冷静分析,“长生殿对‘凌霄城’的了解比我们深,他们这次行动,可能是唯一一次能相对安全地打开入口的机会。如果我们错过,要么入口被他们彻底破坏或占据,要么他们取走里面的关键物品,线索就断了。而我们……”
他看向阿雅,“有她对山林和异常地气的感知,有我对龙骸的感应可以指路避险。我们不求与他们正面冲突,只求在他们之前或之后,利用混乱,找到最关键的东西——无论是‘金煞之骸’,还是关于‘伪玺’的线索,甚至……是镇龙钉本身,如果他们带进去的话。”
阿雅与陈默对视,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同意。血仇要报,镇龙钉要追,但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轻易夺走僰人先民以生命守护、可能关乎更大秘密的东西。我对山林的熟悉,或许能帮我们找到他们忽略的路径。”
冷青柠沉思片刻,也缓缓点头:“从信息获取角度,这确实是高风险高回报的选择。我们需要制定极其周详的潜入、应变和撤离方案。胖子,你的那些‘家伙’和烟雾弹,可能关键时候能救命。”
王胖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咬牙,狠狠拍了下大腿:“得!胖爷我舍命陪君子!反正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这‘凌霄城’到底是不是金子打的,我回去都睡不着觉!不过好了,情况不对,风紧扯呼,保命要紧!”
计划在险象环生的氛围中初步拟定。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远处的山影如同蛰伏的史前巨兽,而“凌霄城”就像这巨兽心脏部位一枚散发着不祥诱感的暗金鳞片。
阿雅最后望向黑暗中的山峦方向,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念出了那句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古老而悲赡僰语短句,仿佛是对那座即将迎来不速之客的圣殿,也是对自己命阅无声预告:
“阿朵曲噶,诺苏波塔……”
(金色悬崖,灵魂永驻……)
夜色深沉,黎明前的寒意最是刺骨。距离子夜,还有整整一个白。
而关于“凌霄城”的古老传,即将被现代化的炸药与贪婪的野心,以及另一群被命运驱策的闯入者,共同掀开血腥而诡谲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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