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清晨五点半，林晚晴的生物钟准时将她唤醒。窗外色还暗着，家属院里只有零星几盏灯亮起。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然后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餐——这是她离家一个月后，第一次给孩子们做早饭。
炉火生起，铁锅烧热。她从篮子里拿出三个鸡蛋，准备做鸡蛋饼。面粉、水、葱花、盐，简单的食材在她手中变成细腻的面糊。锅里刷上一层薄薄的油，面糊倒入，滋啦声中，香气弥漫开来。
“妈妈…”厨房门口传来花的呢喃声。姑娘揉着眼睛，穿着睡衣站在那里，“我闻到香味了。”
林晚晴转身，笑着招手：“花怎么起这么早？再等一会儿，鸡蛋饼马上好。”
“我想妈妈了。”花走过来，抱住林晚晴的腿，“妈妈这次不会再出远门了吧？”
林晚晴心中一软，蹲下身摸摸女儿的脸：“妈妈最近不出门了，就在家陪着你们。”她抱起花，让她坐在厨房的凳子上，“帮妈妈看着火好不好？”
“好！”花眼睛亮了。
六点钟，大宝也起来了。男孩子看起来沉稳了许多，自己穿好衣服，还帮妹妹挤好了牙膏。母子三人围坐在桌前吃早餐时，阳光正好从窗户照进来，在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妈妈，爸爸下个月真的会回来吗？”大宝咬了一口鸡蛋饼，装作不经意地问。
林晚晴点点头：“爸爸是这么的。但如果部队有任务，可能也会改期。咱们要理解爸爸的工作，知道吗？”
“我知道。”大宝认真地，“爸爸是保卫国家的英雄。”
这话得一本正经，林晚晴忍不住笑了。她给两个孩子各夹了一块饼：“快吃吧，吃完妈妈送你们去学校。”
承
送完孩子回来，林晚晴没有直接去店里，而是先去了街道办公室。李主任刚上班，正在泡茶，看见她进来，立刻放下热水瓶：“晚晴回来了？快坐快坐，省城学习怎么样？”
林晚晴在对面坐下，简单汇报了培训情况和观摩会的成果，重点提到了技术协作组和省里的扶持政策。李主任听得眼睛发亮，连茶都忘了喝。
“好，太好了！”他一拍大腿，“这可是咱们街道第一个被省里列为试点的企业！晚晴啊，你这是给咱们整个街道争光了！”
“都是李主任平时指导得好。”林晚晴谦逊地，然后话锋一转，“不过主任，我听地区食品公司那边有些不同意见？”
李主任的笑容淡了些：“你也听了？确实，他们有些领导觉得省里太重视个体户，忽略了国营企业。特别是那个吴副科长，到处话。不过你放心，只要咱们做得好，他们什么都没用。”
正着，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干事探进头来：“主任，地区食品公司办公室来电话，通知明下午两点开行业座谈会，邀请咱们街道派人参加，特别点名要林晚晴同志出席。”
李主任和林晚晴对视一眼。
“知道了，回复我们会准时参加。”李主任打发走干事，关上门，压低声音，“晚晴，这是鸿门宴啊。”
林晚晴却很平静：“该来的总会来。正好，我也想当面听听他们有什么高见。”
从街道办出来，林晚晴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绕到了家属院东头的菜市场。刚走到肉摊前，卖肉的老陈就热情地招呼：“林老板回来了？要不要来点新鲜五花肉？今刚杀的猪，你看这肉质！”
“来三斤吧。”林晚晴，又问，“陈师傅，最近生意怎么样？”
“托您的福，还校”老陈一边切肉一边，“你们‘晴记’要的肉多，我们这摊子都跟着沾光。不过…”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这两有人来打听你们进货的事，问得很细，什么检疫章在哪里盖的，猪是哪个养殖场的，还问你们有没有压价。”
林晚晴心头一动：“是什么人打听的？”
“生面孔，穿得挺体面，话文绉绉的。”老陈把肉包好递过来，“我留了个心眼，没多。林老板，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做生意嘛，难免有人眼红。”林晚晴接过肉，付了钱，“谢谢陈师傅提醒。”
离开肉摊，她又去了几个常进货的调料摊、粮油店，得到的反馈大同异——都有人在暗中打听“晴记”的供应链。问题问得看似平常，却句句都指向可能存在的问题：价格是否合规、质量是否达标、手续是否齐全…
这是要查她的底。林晚晴提着菜往家走，心中冷笑。对方这招不算高明，但确实麻烦。如果真被查出什么纰漏，哪怕只是问题，也会被放大成致命伤。
走到家门口时，她看见了付科长老婆王淑芬。这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女人今居然主动跟她打招呼：“哟，林老板回来了？听去省城学习了一个月，真是上进啊。”
语气里的酸味隔老远都能闻到。
林晚晴停下脚步，淡淡一笑：“王大姐早。付科长身体还好吧？”
王淑芬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好着呢，在家养着。不像某些人，到处抛头露面，也不怕给家里男人丢脸。”
这话得刻薄，但林晚晴不恼不怒：“新社会了，妇女能顶半边。咱们军属更不能拖后腿，得给前线的亲人争光才是。您呢？”
王淑芬被噎得不出话，狠狠瞪了她一眼，扭身走了。林晚晴注意到，她手里拎着的正是昨赵桂枝提到的新皮包——棕色的，皮质光亮，上面还有外文字母。
回到家里，林晚晴把买来的菜放好，坐在桌前开始写清单。她要把“晴记”所有的供应商、合作方都列出来，逐一核对资质和手续。既然对方要查，那她就主动把漏洞补上。
刚写了几个名字，赵桂枝就急匆匆地来了：“晚晴姐，省报社的记者今上午要来！”
转
上午九点，省报记者周明如约而至。这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戴眼镜，文质彬彬，但眼神很锐利。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个摄影记者，扛着老式的海鸥相机。
“林同志你好，我是省报经济版的周明。”周明握手很有力，“我们收到读者反映，也看了之前那篇关于个体食品加工业的报道，觉得有必要做一个更全面深入的采访。孙处长和李老师都推荐了你。”
李老师？林晚晴立刻想到李明启老人。原来是他安排的。
“周记者请坐。”林晚晴把人引到店里临时布置的会客区，“我们‘晴记’是本经营，但做事规规矩矩。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周明打开笔记本，问题果然比上次地区日报的陈记者专业得多，也客观得多：“首先想了解你们的创业历程…目前的经营规模…质量控制体系…员工构成和待遇…未来发展规划…”
林晚晴一一作答，数据准确，条理清晰。赵桂枝在一旁补充具体事例，张大山拿出了一沓沓文件：工商执照、卫生许可证、税务登记证、员工工资表、原料采购单…
摄影记者不停地拍照，不仅拍车间、拍产品，还拍员工工作的场景，拍墙上贴着的规章制度，甚至拍角落里那个用废旧零件改造的简易设备——那是林晚晴从省城回来后，根据模型改进的第一个实用装置。
采访进行到一半时，店门口忽然传来喧哗声。一个穿着旧军装、拄着拐杖的老人在门口大声：“我要找林老板！我要当面谢谢她！”
林晚晴起身走出去，认出这是家属院后街的刘大爷，儿子在部队牺牲了，老伴常年卧病，日子过得很艰难。上个月“晴记”招临时工，赵桂枝特意把刘大爷的儿媳妇招了进来。
“刘大爷，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林晚晴上前搀扶。
刘大爷不肯坐，拉着林晚晴的手，老泪纵横：“林老板，我儿媳妇在你这儿干了一个月，昨发了工资，四十五块啊！她拿回家的时候，手都在抖…我们家多久没见过这么多钱了…我、我不知道怎么谢你…”
老人着就要鞠躬，林晚晴赶紧拦住：“大爷您别这样，张干活认真，这是她应得的。”
周明把这一幕全看在眼里，飞快地记录着。摄影记者更是抓拍了多个角度。
送走刘大爷，采访继续。周明的问题更加深入了：“林同志，我听你们不仅自己发展，还打算帮助其他食品厂？”
林晚晴点点头，把技术协作组的构想详细了出来：“…我们打算先从周边三家最困难的厂开始，免费帮他们改造设备、培训工人。等他们生产稳定了，再联合开发新产品，统一质量标准，一起把市场做大。”
“这需要投入很多人力物力，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周明追问。
林晚晴沉默了片刻，缓缓：“周记者，您知道吗？我们这条街上，像刘大爷家这样的困难家庭还有好几户。我一个人能力有限，帮不了所有人。但如果能把整个行业带动起来，就能创造更多就业，让更多家庭有饭吃，让孩子能上学，让老人看得起病。”
她得很朴实，但周明的笔停住了。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同志，忽然：“林同志，你知道我最开始接到这个采访任务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什么？”
“我想，又是一个想出名、想捞政策的个体户。”周明坦然，“但今这一上午，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谢谢你，给我上了一课。”
采访在中午十二点结束。周明临走时：“稿子我会尽快写出来，争取下周见报。另外…”他犹豫了一下，“我听地区食品公司明要开座谈会，可能会针对你们。心点。”
连省报的记者都听了？林晚晴心中暗惊，面上还是笑着道谢：“谢谢周记者提醒。”
送走记者，林晚晴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赵桂枝走过来，担忧地：“晚晴姐，明的座谈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晚晴望向窗外，阳光正好，但她的眼神却沉静如深潭，“桂枝，你把咱们所有的文件再检查一遍，一份都不能少。大山，你去打听打听，明除霖区食品公司，还有哪些单位会参加。”
下午，林晚晴去了“晴记”车间。王全有正带着工人们赶制一批加急订单，看见她来，擦了把汗：“晚晴，你来得正好，咱们那台老切片机又出问题了。”
林晚晴挽起袖子走过去。这是一台用了十几年的手动切片机，齿轮磨损严重，切出来的肉片厚薄不均。她蹲下身检查了一会儿，对王全有：“全有叔，把三号工具箱拿来。”
工具箱里是她从省城带回来的各种工具和零件。她挑出几个齿轮和轴承，又找来一块砂纸，开始现场维修。工人们都围过来看，只见她动作熟练地拆卸、打磨、安装、调试，半个时后，切片机重新运转起来，切出的肉片均匀如纸。
“神了！”一个年轻工人忍不住赞叹。
王全有也竖起大拇指：“晚晴，你这手艺，比老师傅还厉害。”
林晚晴笑了笑，洗了手，对工人们：“大家记住，设备坏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动脑子。以后遇到问题，先别急着‘不携，想想怎么改造，怎么修旧利废。咱们现在条件有限，但脑子无限。”
这番话激起了工人们的热情，纷纷讨论起各自岗位上的改进。林晚晴一边听一边记，这些都是宝贵的实践经验。
傍晚时分，张大山带来了打听来的消息：“嫂子，问清楚了。明的座谈会规格很高，地区经委、工商局、税务局、卫生局都会派人参加。主持的是地区食品公司的郭副经理，但据吴建国准备了一份很长的发言稿。”
“内容知道吗？”
“具体不清楚，但大概方向是‘个体经济发展中的问题与规范’。”张大山压低声音，“我还打听到，付科长这两往食品公司跑了好几趟。”
果然。林晚晴心中有数了。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围剿，要在各个主管部门面前，把她和“晴记”钉死在“问题企业”的标签上。
合
晚上，林晚晴把孩子们哄睡后，独自坐在书桌前。桌上摊开着明要带的材料，厚厚一摞，但她觉得还不够。对方准备的是攻击，她不能只准备防守。
她开始写一份新的发言稿。不是辩解，不是诉苦，而是陈述事实、提出建议：
第一部分，“清记”的发展现状与社会效益（用数据和案例话）。
第二部分，个体食品加工业面临的普遍困难（设备、技术、资金、人才）。
第三部分，对行业健康发展的建议（政策扶持、技术共享、规范标准）。
第四部分，“晴记”愿意做出的贡献（技术协作组试点）。
写到最后一部分时，她停顿了一下，然后郑重地写下一行字：“我们愿意公开所有生产工艺和技术改进方案，供同行免费学习使用。”
这句话一旦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在这个技术就是饭碗的年代，公开核心技术等于自断财路。但她想得很清楚——如果“晴记”只想做个作坊，那可以捂着技术。但如果想做大，想带动整个行业，就必须有更大的格局。
写完稿子已经是凌晨一点。林晚晴走到窗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窗外，付科长家的灯还亮着，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她忽然想起顾铮，想起他在边境哨所站岗的样子。那些边防军人守卫的是国家的疆土，而她现在守卫的，是一种可能性——普通人通过勤劳和智慧改变命阅可能性。
第二上午，林晚晴早早起床，给孩子们做了丰盛的早餐，仔细检查了他们的书包，送他们到学校门口。蹲下身，她认真地看着两个孩子：“大宝，花，妈妈今要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可能会回来得晚一些。你们放学后直接去桂枝阿姨那里，知道吗？”
“妈妈要去打仗吗？”花睁着大眼睛问。
林晚晴笑了，摸摸女儿的头：“不是打仗，是去讲道理。”
“那妈妈一定能赢！”大宝挺起胸膛，“因为妈妈的都是有道理的话！”
孩子的信任像一股暖流，注入林晚晴的心底。她站起身，目送两个孩子走进校门，然后转身，朝着地区食品公司的方向走去。
秋日的阳光洒在街道上，梧桐叶已经开始泛黄。林晚晴的步伐很稳，背影挺直。她手里提着那个装满材料的公文包，像是战士握着自己的枪。
走过家属院大门时，她看见了那辆黑色轿车。它就停在路边，车窗关着，但林晚晴能感觉到里面投来的目光。
她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
该来的总会来。而她，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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