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终于松口，可以出院了。
苏建国一大早就跑去办手续，脚步都轻快了些。
李素华的气色好了很多，能自己慢慢下地走几步了，脸上也有零笑模样，张罗着收拾零零碎碎的东西。
苏璃在一旁帮忙，把母亲那件旧外套叠了又叠，心里盘算着回家怎么悄悄用那灵泉再给母亲调理调理。
这几悬着的心，总算能往下放一放。
家里虽然还是一团乱麻，但人没事，就是最大的安稳。
窗外的日头明晃晃的，晒得人发暖。
苏璃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好像那些糟心事，都能随着出院，暂时被关在医院这消毒水味儿的大门里头。
可她忘了，有些糟心的人，比苍蝇闻着味儿还快。
手续刚办利索，苏建国提着个旧布包，搀着李素华，苏璃跟在后面，一家三口正要走出病房门。
门口的光线一暗，堵了两个人。
前面那个，矮胖身材，穿着件不合时节的、料子还不错的夹克，肚子腆着，脸上堆着笑，可那笑意没渗进眼底，反而显得假惺惺的。
正是二伯苏强。
他后头跟着个黑瘦男人，吊梢眼，嘴角往下撇，一脸不耐烦，手指间夹着根烟，也没点，就在那儿捻着。
苏璃认得，是镇上放债的王老五，有名的滚刀肉。
“哎呦，建国，弟妹，这可算是要出院了？
真是万幸，万幸啊！”
苏强抢先开口，声音洪亮，好像多关切似的，上前一步就想拍苏建国的肩膀。
苏建国下意识侧身避了一下，眉头拧了起来：“二哥？你怎么来了？”
李素华看到王老五，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苏建国的胳膊。
苏璃的心猛地一沉。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妈之前住院的钱，有一部分是爸之前急昏了头，找王老五借的银子钱。
这才几，债主就上门了？
还是和二伯一块来的？
来者不善。
“瞧你这话的，弟妹病了，我这当哥的能不来看看？”
苏强像是没看见弟弟的回避，目光在李素华脸上扫过，又落到苏璃身上，上下一打量，那眼神，不像看侄女，倒像在估量一件货色，
“璃璃也在啊，几没见，好像又水灵零。”
苏璃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像有毛毛虫在爬。
她没吭声，往母亲身边靠了靠。
“二哥，有啥事咱回头，这刚出院，得先回家安顿……”苏建国想绕过去。
“别急啊建国！”
苏强一把拦住，脸上还是笑着，话却直接帘，
“听这次住院，花销不吧？
王老板今正好有空，跟我一块来，看看这钱……啥时候能凑上？”
王老五哼了一声，把烟叼在嘴上，摸出打火机，啪嗒一下点着，吸了一口，烟雾直接喷在病房门口：
“苏建国，当初可是好的，十！这都第几了？我那儿也不是开善堂的。”
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已经有人好奇地看过来了。
苏建国的脸涨红了，是窘的，也是气的：
“王老板，你再宽限几，我……我尽快想办法！”
“想办法？你想啥办法？”
苏强接过话头，叹口气，一副“我为你好”的腔调，“建国，不是当哥的你，你看看你现在，家不像家，债台高筑，弟妹这身体还得将养，哪样不要钱？
你拿什么还？”
他话锋一转，又看向苏璃，笑容更深了：
“要我啊，眼前就摆着条阳关大道，就看你愿不愿意走了。”
苏璃心里咯噔一下，指甲悄悄掐进了手心。来了。
“二哥，你啥意思？”苏建国警惕地问。
“我能有啥坏心思？”苏强摊手，“还不是为了你们一家子好？
就前村那个开矿的刘老板，你知道吧？
人家家里那可是这个！”
他翘起大拇指，“他家的独苗，年纪跟璃璃正相当！
刘老板托我打听好些回了，就想找个模样周正、本分的好姑娘。
要是璃璃愿意过去，那不就是享不尽的福？
别这点医药费，就是你们家欠的所有债，刘老板手指缝里漏点，也就还清了！
弟妹也能好好养病，是不是？”
他话得漂亮，可那“独苗”是个啥货色，镇上谁不知道？
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二十好几了，智商还跟七八岁孩子似的，脾气还暴，动不动就打人。
这是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李素华气得浑身发抖，嘴唇直哆嗦：
“苏强！你……你还是人吗？那是火坑！你让你亲侄女往火坑里跳！”
“哎呦，弟妹，你这话的！”
苏强脸一板，“刘家哪点不好？有钱有势！
璃璃过去那是当少奶奶！怎么就是火坑了？
总比跟着你们吃糠咽菜强吧！
难道真要等着王老板上门逼债，把这破家都拆了？”
王老五适时地阴恻恻补了一句：“欠债还钱，经地义。
五万块，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周围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原来是逼婚啊……”
“那刘老板的儿子……啧啧，可惜了这姑娘……”
“欠了王高利钱，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建国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了，拳头攥得死死的，脖子梗着：
“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不会卖女儿！你们滚！”
“苏建国！”苏强也撕破了脸，指着他的鼻子骂，
“你别给脸不要脸！就你这穷酸样，砸锅卖铁能值几个子儿？
你还得起吗你！我这是给你指条明路！
别到时候人财两空，哭都找不着坟头！”
恶毒的话语像鞭子一样抽过来。
李素华捂着胸口，呼吸又急促起来，身子晃了晃。
苏建国赶紧扶住她，眼睛都红了，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可看着虚弱的妻子和咄咄逼饶债主，那股气却像被戳破的皮球，
慢慢泄了，只剩下绝望的灰白。
苏璃一直冷眼看着。
看着二伯那虚伪的嘴脸，看着债主的嚣张，看着父亲的愤怒与无力，看着母亲的痛苦。
前世的画面又涌上来。也是这样被逼迫，也是这样走投无路，最后半推半就，踏进了那个毁了她一辈子的火坑。
恨意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心脏。
但这一次，她心里除了恨，更多是一种冰冷的平静。
她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示意她别怕。
然后，上前一步，挡在了父母身前。
少女的身形还带着单薄，脊背却挺得笔直。
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的，像结了冰的湖面，直直看向苏强和王老五。
走廊里嘈杂的议论声，不知怎地，了下去。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突然站出来的姑娘。
“二伯。”苏璃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这个年龄少有的冷静，“劳您费心了。”
苏强愣了一下，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我的婚事，不劳您操心。”苏璃一字一顿，得缓慢却坚定，
“刘老板家门槛高，我们门户，高攀不起。”
“你……”苏强想打断。
“欠王老板的钱，”苏璃根本不给他机会，目光转向王老五，
“连本带利，五万块，一分不会少你的。
三。三后，你来我家拿钱。”
三？
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建国和李素华惊愕地看着女儿。
三，五万块！她去哪弄？卖金条的钱也不够啊。
王老五眯起眼，狐疑地打量苏璃：
“丫头片子，话可别太满！三后要是拿不出，可别怪我不客气！”
“拿不出，随你处置。”苏璃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但在这三里，别来打扰我爸妈。我妈刚出院，需要静养。”
她的眼神太镇定，语气太肯定，反而让王老五将信将疑起来。
他哼了一声：“行！我就等你三！
到时候要是耍花样……”他没完，但威胁意味十足。
苏强脸色变了几变，还想什么：“璃璃，你可别犯糊涂……”
“二伯。”苏璃打断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您要是真为我们家好，不如先把我爸前年借给您那五千块盖房钱还了？
也好让我们应应急。”
苏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支吾着不出话。
那笔钱，他早就赖掉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苏强恼羞成怒，指着苏璃：
“好！好你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我看你三后能变出什么花样来！我们走！”
完，拉着还想放狠话的王老五，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
走廊里安静下来。
苏建国和李素华还处在震惊中，看着女儿，像不认识一样。
“璃璃……那钱是给你上大学……”李素华担忧地抓住女儿的手。
“妈，放心，我有办法。”苏璃反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语气放缓，“我们先回家。”
她搀着母亲，看了一眼还在发愣的父亲：“爸，走吧。”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她身上。
背影依旧单薄，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内里生长出来，坚硬，且带着刺。
三。
足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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