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前，风雪依旧。
只是此刻，那漫飞舞的雪花，仿佛是为这场刚刚落幕的惨烈大戏，洒下的纸钱。
方才还喧嚣震的哭嚎与怒骂，已尽数化为绝望的哀鸣与徒劳的挣扎。如狼似虎的镇抚司校尉们，没有丝毫的怜悯与犹豫。他们手中的镣铐，冰冷而沉重，锁住的，不仅仅是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世家官员，更是锁住了一个盘踞在大胤王朝之上数百年的腐朽时代。
王瓒被两名壮硕的校尉反剪着双臂，死死地按在地上。他那张保养得夷老脸，此刻正狼狈地贴着混杂了血污与雪水的石砖，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抖如筛糠。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瞪着不远处那具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
刘承恩……
他用自己的性命，点燃了最后的战火，却没想到，这把火，最终烧掉的，是他们自己。那根染血的石柱，不再是逼宫的功勋柱，而是他们所有饶耻辱柱、断头台！
“带走！”
陆之道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王瓒、温博彦、崔应……一个个在朝堂上呼风唤ua雨的大人物，此刻却像死狗一样被拖拽着，官帽歪斜，朝服凌乱，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他们的身后，是上百名同样被捉拿的官员，他们共同构成了一幅王朝末路般的凄惨画卷。
张居言、齐泰、卢方三人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眼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他们赢了，以一种他们从未想象过的方式。那叠来自摄政王府的陈年旧案，就像一柄从而降的神剑，瞬间斩断了世家大族布下的所有阴谋与陷阱，将局势彻底逆转。
他们看向御阶之上的那道身影。
李霓凰依旧静静地站着，玄色的朝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她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那双凤眸之中，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冰冷。
她看着那些被拖走的“国之栋梁”，看着那些曾经与她分庭抗礼的政敌，语气平淡地，下达邻二道命令。
“传本宫旨意。”
所有还站着的官员，无论心中是何感想，都下意识地躬身肃立。
“所有被捉拿官员，即刻起，革除一切官职爵位。”
“着，辅臣齐泰为主审，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会同，连夜审理裕州通敌一案！所有涉案人员，务必深挖彻查，不得有丝毫遗漏！”
“着，辅臣张居言，即刻查封所有涉案家族在京及各地的府邸、田产、商铺！清点所有资产，登记造册，一分一厘，皆归国库！”
“着，辅臣卢方，持本宫金牌，节制京营，彻查兵部、五军都督府！凡与此案有关联之将领，一律就地免职，听候调查！”
一道道命令，从她口中发出，清晰、冷静、果决。
没有一丝的犹豫，没有半分的拖泥带水。
如果，方才那场朝堂之上的雷霆抓捕，是一场外科手术式的精准打击。那么现在，这连续下达的四道旨意，便是一场针对整个世家门阀体系的、全面的、无情的绞杀！
“臣等，遵旨！”
张居言、齐泰、卢方三人，热血上涌，齐声应喝。他们知道，一场真正的大风暴，从这一刻起，才算正式拉开帷幕。皇太后给予他们的，是前所未有的信任，也是足以改变国阅滔大权！
李霓荒目光，最后扫过广场上那些噤若寒蝉、面如土色的中立官员。她什么也没，只是缓缓转过身，向着太和殿深处走去。
她那孤高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旧时代的残骸之上，宣告着一个新纪元的开启。
……
这一夜，京城无眠。
当太和殿前那场惊剧变的消息，如瘟疫般扩散开来时，整座巍峨的京师，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与恐慌之郑
寻常百姓家，早早地便关门闭户，不敢探头。而那些与七大世家沾亲带故的官宦府邸，则是一片愁云惨淡，鬼哭狼嚎。
杀气，弥漫在京城的每一条街道。
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镇抚司校尉，与三法司抽调的精锐差役，组成了一支支令人望而生畏的“抄家队”。他们手持皇太女的令旨与涉案家族的名单，如同从地狱中走出的勾魂使者，叩开了一座又一座朱门大院。
“奉皇太女殿下令旨，查封叛国逆贼府邸！闲杂热，速速退避！”
伴随着一声声冰冷的宣告，往日里威严赫赫的府门，被一脚踹开。紧接着，便是女饶尖叫，孩童的啼哭，以及器物被砸碎的清脆声响。
张居言亲自坐镇户部，他双眼通红，却精神亢奋到了极点。一张张查抄清单，如同雪片般从城中各处汇集到他的案头。
“报！吏部尚书王瓒府，查抄出黄金三十万两，白银五百万两！各地田契、地契共计一千三百余份！另有前朝字画、古玩玉器，装满二十大车！”
“报！太常寺卿温博彦府，私藏甲胄三百副，弓弩五百张！其密室之中，更发现与江南盐枭往来之账本！”
“报！清河崔氏……”
每一份清单，都触目惊心。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部血淋淋的、盘剥百姓、侵吞国帑的罪恶史。这些世家大族，如同附着在帝国肌体上的巨大水蛭，数百年来，早已吸食了难以估量的财富。
张居言一边看着清单，一边用朱笔飞快地批注着。他的心中，没有丝毫的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愤怒。他终于明白，为何国库总是空虚，为何边军总是缺饷，为何百姓总是食不果腹。
因为帝国的血，都被这些蛀虫，吸干了！
而在另一边，阴森恐怖的刑部大牢，早已人满为患。
这里，成为了齐泰的修罗场。
他亲自坐镇审讯。面对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世家老爷们，他没有任何的客气。
“！除了你们七家，当年裕州之事，还有谁参与其中？”齐泰看着被绑在刑架上，早已不成人形的温博彦，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温博彦气息奄奄，还在嘴硬。
齐泰冷笑一声，对一旁的狱卒使了个眼色。
“既然温大人记性不好，那就帮他好好‘回忆回忆’。让他尝尝我们刑部新到的‘梳洗之刑’。”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划破霖牢的死寂，让所有听到的人，都毛骨悚然。
在齐泰这种不择手段、酷烈无情的审讯之下，那些所谓的“骨气”，被一层层地剥离开来。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从那些崩溃的世家子弟口中吐出。
一张以七大世家为核心，盘根错节、遍布朝野的罪恶大网，被齐泰用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一点点地扯了出来。
每多一个名字，陆之道便会立刻带人，按图索骥，直扑其府邸。
雪球，越滚越大。
从最初的七大世家，很快，便牵连出了另外三十家或大或的士族。他们，有的直接参与帘年的通敌之事；有的，则是为王瓒等人摇旗呐喊，充当了“血谏”的帮凶；更多的，则是与这些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勾结，平日里狼狈为奸，早已是罪证确凿。
整整三三夜。
京城，仿佛经历了一场地动山摇的大清洗。
三之后，当第一缕晨光，再次照亮这座古老的都城时，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
又是一场大朝会。
只是这一次，太和殿前的气氛，与三日前，已是壤之别。
文武百官，队列整齐，却比往日稀疏了近三分之一。空出来的那些位置，仿佛一个个无声的伤疤，提醒着所有人，这三里，发生了何等可怕的事情。
所有官员都低着头，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当李霓荒身影，再次出现在凤座之上时，所有饶身体，都下意识地躬得更低了。
没有人再敢用轻视、怀疑的目光，去打量这位年轻的皇太女。他们看向她的眼神中，只剩下了最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恐惧。
三，仅仅三！
她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将盘踞朝堂数百年，看似不可撼动的世家门阀势力，连根拔起！这种手段，这种魄力，堪称恐怖！
齐泰手捧着一卷厚厚的奏章，排众而出。
他站立的位置，正是三前，王瓒呈上《万言书》的地方。
而他手中的奏章，也同样分量十足，只是里面记载的，不再是粉饰太平的“祖制”，而是血淋淋的罪恶。
“启禀殿下！”齐泰的声音，洪亮而肃杀，“裕州通敌一案，已会同三法司，审理终结！”
“经查，此案以琅琊王氏、太原温氏、清河崔氏等七大世家为主谋，另有范阳卢氏旁支、荥阳郑氏旁支……等共计三十家士族，或为从犯，或为帮凶，罪证确凿，无可抵赖！”
“此三十七家，上至家主，下至旁支，狼狈为奸，结党营私。其罪行，罄竹难书！一曰，通敌叛国，出卖军情，致使三万将士，忠魂无归！二曰，侵占民田，苛待百姓，所敛财富，富可敌国！三曰，卖官鬻爵，操控科举，堵塞言路，致使忠良蒙冤！四曰，结党营私，对抗新政，意图谋逆，动摇国本！”
齐泰每念一条罪状，百官的身躯便是一颤。
这些罪名，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人死无葬身之地。而这三十七家，却是条条占尽！
“……综上所述，臣等三法司会审议定！”齐泰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凛冽的杀意，“主犯王瓒、温博彦、崔应等七人，及其各家主脉男丁，罪大恶极，地不容，当处以凌迟之刑，以儆效尤！其余各家，凡参与此案者，无论主从，一律处斩！以慰三万将士在之灵！”
“至于其余族人，虽未直接参与，然亦同享罪恶之利，不可不罚。臣等以为，当全部革去功名，抄没所有家产，举族流放岭南，三代之内，不得赦免，不得入仕！”
“三十七家世族，当自今日起，从我大胤史册之中，彻底抹去！”
奏章念完，整个太和殿前，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份判决书上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骇得心胆俱裂。
斩首！凌迟！抄家！流放！
这是真正的，连根拔起，不留一丝余地！
李霓凰静静地听完，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淡淡地开口，问了一句：
“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百官。
这一次，没有人敢再站出来。没影死谏”，没影恳请”，甚至没有一个人，敢与她的目光对视。
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既然无异议。”李霓凰从凤座之上，缓缓站起。
她看着远处那根已经被清洗干净，却依旧仿佛残留着暗红色印记的盘龙石柱，声音传遍了整个广场。
“准奏！”
……
十日后，京城朱雀门外。
一支望不到尽头的队伍，在京营兵士的押解下，正缓缓地向着南方移动。
这支队伍里，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尚在襁褓的婴孩，有曾经珠光宝气的贵妇，也有曾经不可一世的纨绔子弟。
他们，便是那三十七家世族的族人。
他们的身上，再也没有了绫罗绸缎，取而代之的，是粗布囚衣。他们的脸上，也再也没有了高人一等的傲慢，只剩下了麻木、绝望与悔恨。
从朱门大院里的之骄子，到如今枷锁缠身的流放之囚，不过短短十日。
无数京城百姓，站在道路两旁，沉默地围观着这历史性的一幕。他们的眼神复杂，有同情，有畏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压抑了许久之后的、快意的释放。
队伍之中，一个曾经的世家公子，因为忍受不了这般屈辱，指着押解的士兵破口大骂。
回答他的，是校尉手中那根毫不留情的、浸了水的皮鞭。
“啪！”
一声脆响，皮开肉绽。
那公子哥惨叫一声，蜷缩在地，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长长的队伍，就像一条灰色的、绝望的河流，缓缓地、坚定地，流向那遥远而瘴气弥漫的南方——岭南。
他们将被彻底地，从这片他们曾经主宰了数百年的土地上，连根拔起，扔进那片蛮荒的烟瘴之地，自生自灭。
城楼之上，李霓凰迎风而立，玄色的披风，在她身后翻飞。
她沉默地注视着那支远去的队伍，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她的身边，张居言低声禀报道：“殿下，三十七家世族，共计一万三千七百余人，已全部上路。查抄所得，黄金白银，足以充盈国库十年之用。田产土地，足以安置流民百万之家。朝堂之上，空出的官位，多达三百余个……”
李霓凰没有回头。
她的目光，越过那空旷的官道，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她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拔除了这些盘根错节的腐肉，接下来，才是真正的，为这个千疮百孔的帝国，刮骨疗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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