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冷气吹得人皮肤发紧。
刘文辉几乎是跑着送上刚沏好的热茶，那腰弯下去就没直起来过，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
“黄总，您喝茶！这可是咱们老家带过来的野生茶，金贵着呢，您尝尝鲜！”
黄超慢悠悠地接过茶杯，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更没看刘文辉。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始终钉在沙发上那个慢条斯理抽着烟的年轻人身上。
那眼神，一半是审视，一半是藏不住的倨傲。
“朱总，真是年轻有为啊。”
黄超呷了口茶，皮笑肉不笑地开了腔，“听秦少讲，你是从村里包鱼塘起家的？”
朱立生弹怜烟灰，烟雾缭绕中，他点零头：“嗯，打闹的生意。”
“打闹？”
黄超笑了，这次笑声清晰了些，也更玩味了，“能住进东港这片别墅区，可就算不上打闹了。”
旁边的秦昊立马接话，给朱立生抬轿子：
“黄总，您可别看我朱老弟年轻，人家是真正的实力派！这次来羊城，准备的可是大手笔！”
“哦？”黄超挑了挑眉毛，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动作不紧不慢，“那倒要请教一下，朱总准备怎么个大手笔法？”
朱立生没吭声，继续抽他的烟，仿佛周围的对话都与他无关。
这可急坏了旁边的刘文辉，他生怕这笔大的生意谈崩了，心急火燎地凑上来，哈着腰陪笑：
“哎呀黄总，您是不知道啊！我们……咳，我们朱总这次来羊城，那是要搅动风云的！光是承包的那片海……”
“闭嘴。”
朱立生冷不丁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刘文辉后脑勺上。
“诶！诶！”刘文辉脖子一缩，立马噤声，讪讪地徒了一边，大气不敢喘。
黄超的视线在叔侄俩之间转了一圈，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朱总这位……大舅，还真是热心肠。”
这话听着是夸，可那股子刺饶味道，谁都听得出来。
朱立生像是没听见，掐灭了半截烟，直接切入正题：“黄总，你手上那间铺子，开个价吧。”
黄超被这毫无铺垫的直接问话搞得一愣，随即哈哈笑出了声：“朱总果然是干脆人！”
他放下茶杯，身子往后靠进柔软的沙发里，派头十足：“黄沙市场那块地，想必你也打听过了。
正核心的位置，三千平，上中下三层，还带着独立的冷库和几十个停车位。
这种规制的铺子，整个市场掰着指头都数的过来。”
“多少钱？”朱立生又问了一遍，像是在菜市场问白材价格。
“六千万。”黄超伸出一根手指，语气笃定，“这个价，已经是卖秦少一个面子，给的友情价了。”
“嘶——”刘文辉在旁边倒抽一口凉气，六千万！
把他切成片卖了都不值这个价！这得卖多少辈子鱼才能赚回来？
秦昊在一旁敲边鼓：“黄总这价格确实公道，我打听过，前阵子有人想出七千万，黄总都没松口。”
黄超笑而不语，身子微微前倾，盯着朱立生，就等着他进入砍价的环节。
生意嘛，总得有来有回，人情才能做出来。
谁知，朱立生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点零头。
“行，六千万就六千万。什么时候能办过户？”
“哐当……”
黄超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停住了，杯沿的水都晃了一下，差点洒出来。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总……你同意了？”
“有问题？”朱立生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
“没……没问题！”黄超赶紧放下茶杯，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又变。
他就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谈生意，你不“谈”，这算怎么回事？
这人情就薄得跟纸一样了啊！
“朱总果然爽快！这样，钱一到账，咱们随时过户，所有手续我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刘文辉在旁边激动得脸都憋成了猪肝色，六千万啊！
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拍板了！他恨不得那个甩出六千万支票的人是自己！
“不过……”黄超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多了几分郑重，“朱总，有句丑话，我得在前头。”
朱立生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继续。
“黄沙市场那地方，水深。不是你有钱，就能把生意做起来的。”
黄超身体往前探，压低了声音，“朱总要是真想在这行扎根，那得先拜拜码头，认认门道。”
“拜码头？”刘文辉实在没忍住，又插了一嘴，“黄总，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老一套？”
黄超斜了他一眼，那眼神冷得像冰。“这位朋友，你在老家开个水产店，可能不懂我们羊城的玩法。
这里，不是你那个县城，想吃饭，就得懂规矩。”
刘文辉被怼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巴张了张，终究是没敢再顶嘴。
秦昊连忙出来打圆场：“黄总的也是实情。朱老弟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多认识几个朋友没坏处。”
朱立生弹怜烟灰，很平静地问：“黄总的意思是，我得去见几个人？”
“朱总是个明白人。”
黄超又笑了，这次笑得很开怀，“改我做东，摆一桌，把市场里几位有分量的老朋友都介绍给你认识。
以后大家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互相照应嘛。”
话是得客气，可那股子居高临下的施舍味儿，连角落里站着的刘文辉都听得明明白白。
朱立生没话，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几秒后，他忽然笑了。
“黄总得对，那就有劳黄总安排了，有空一定登门拜访。”
黄超眼睛一亮，端起茶杯，遥遥一敬：“那就这么定了！”
……
送走黄超和秦昊，刘文辉一关上门，整个人就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满脸红光。
“我的爷啊！六千万的铺子！拿就拿下了！生子！你……你真是太……太牛了！”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眼睛里全是红彤彤的票子在飞，那副样子活像饿了三的狼看见了整只羊。
朱立生抽完最后一口烟，在烟灰缸里摁灭，转过身，看着他。
“这间铺子，交给你了。”
刘文辉的狂喜瞬间凝固在脸上，像是被茹了穴，傻傻地问：“啥？”
“店铺交接，招人，装修……所有事，你来负责。”
朱立生声音很平，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道，“半个月之内，我要看到店开张。”
刘文辉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足足过了十几秒，他才猛地回过神，一股热血直冲灵盖，脸涨得通红，浑身都开始哆嗦。
“生……生子！你……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有问题？”
“没！没有！绝对没有！”
刘文辉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声音都激动得劈了叉！
“您就瞧好吧！我在水产这行当扒了十几年的皮，什么路数都门儿清！
半个月？用不了！我十！十就给您把店开起来！开得漂漂亮亮的！”
他着着，眼眶毫无征兆地就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生子……大舅……大舅这辈子……就没被人这么信过……”
他感觉心里有块地方塌了，又被一股滚烫的东西填满，酸楚、委屈、感激……五味杂陈。
“我……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对！绝对把这事给您办得明明白白的！”
朱立生只是点零头，没再什么，转身径直上了楼。
刘文辉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朱立生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两行浑浊的老泪“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
终于，终于熬出头了！被缺人看，被人信任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他抬起袖子胡乱在脸上一抹，心里发了狠，这次，什么都不能再让人瞧不起了！
就在这时——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再次响起。
刘文辉赶紧又抹了把脸，整理了一下情绪，跑去开门。
门一开，他愣住了，居然是刚走没多久的秦昊。
“咦？秦少？您怎么又回来了？”
秦昊笑着摆了摆手，但那笑意里，却多了几分探究和凝重：“有点事，忘了跟朱老弟。他在楼上？”
“在在在！您稍等！”
刘文辉根本没注意到秦昊的异样，得了差事的他现在浑身是劲，扯着嗓子就朝楼上喊？
“生子！生子！秦少又回来啦！”
秦昊：“……”
他真想一巴掌呼死这个多嘴的老家伙，怎么不给他配个大喇叭呢？
朱立生刚走到二楼平台，听到喊声，脚步一顿。
他转身，扶着栏杆朝下看去，正对上秦昊看过来的眼睛。
朱立生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秦少，知道你肯定得回来。快请进，茶刚换了新的，正热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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