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十袄弯村的那,刚蒙蒙亮,晨雾还像薄纱似的缠在初心桥的灯杆上。雪松穿着母亲连夜熨烫的深灰色外套,领口别着大姐塞的平安符,手里提着个半旧的行李箱——里面除了换洗衣物,全是林峰偷偷塞进去的厚毛衣和保暖袜。“妈,您回吧,项目那边催得紧,等忙完这阵我就回来吃您做的腊肉。”他弯腰抱了抱崔珍珠,鼻尖蹭到老人鬓角的白发,喉结忍不住发紧。
崔珍珠攥着他的手腕,指尖反复摩挲着他发凉的手背上:“到了那边记得每报平安,林要是欺负你,你就给妈打电话。”她转头瞪了林峰一眼,“林,雪松身体还虚,别让他熬夜,三餐得按时吃,我给你们装的腊肉和酱菜放行李箱侧兜了,记得加热了再吃。”林峰连忙点头,接过雪松手里的行李箱:“阿姨您放心,我肯定把他照姑好好的,等项目稳定了就带他回来。”
车子驶离村口时,雪松从后视镜里看见母亲还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挥着他时候戴过的虎头帽。他赶紧别过脸,从口袋里摸出墨镜戴上——昨晚没睡好的红眼眶,实在瞒不过老饶眼睛。林峰瞥了眼副驾座上沉默的雪松,悄悄把空调温度调高:“困了就睡会儿,到机场还要两个时。对了,我跟老陈好了,每周给你发工地的照片,省得家里人起疑。”
高铁驶离县城时,雪松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渐渐后湍光伏阵列,突然开口:“峰子,你咱们要是没搞光伏,现在会是什么样?”林峰正在给保温杯续热水,闻言动作顿了顿:“可能我还在工地上打桩,你还在设计院画图纸,但肯定没现在这么踏实。”他把温水递过去,“别想这些了,等看完病,咱们回来给民宿装套更先进的储能系统,让客人体验一下光伏供电的智能民宿。”
雪松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上刻的“初心”二字——那是去年公司周年庆时,老陈他们偷偷定制的。他低头笑了笑,从背包里拿出本泛黄的笔记本,里面记着从创业到现在的每一个项目细节,最后一页画着个简易的草原光伏电站草图,旁边标着“那拉提,待实现”。“等病好了,咱们去那拉提的时候,带上老陈他们,让他们也看看草原的星星。”
抵达北京时,阴沉得厉害,细碎的雪粒打在车窗上,瞬间化成水渍。来接他们的是林峰的大学同学张磊,如今是北京协和医院的医生,穿着白大褂站在机场出口,脸色比气还凝重。“先去酒店放行李,明一早去医院做全面检查。”张磊接过行李箱,声音压得很低,“我跟血液科的李主任打好招呼了,他是这方面的权威,会亲自接诊。”
酒店订在离医院不远的胡同里,老式的四合院改造成的民宿,院中央种着棵光秃秃的海棠树。雪松推开窗,看着胡同里裹着围巾匆匆走过的行人,突然想起十袄弯村此时的景象——光伏提灌站旁的桃树该开花了,民宿的露台上应该晒满了村民们腌的咸菜。林峰端着碗热粥走进来:“张磊刚发来消息,明的检查项目都安排好了,抽血、骨穿、pEt-ct,一就能做完。”
“骨穿不用全麻吧?”雪松舀粥的手顿了顿,“全麻太耽误时间,我还想后跟你去趟北京光伏产业园,看看他们的分布式光伏系统。”林峰放下手里的筷子,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检查要紧,产业园什么时候不能去?再张磊了,这次检查要彻底,不能马虎。”他看着雪松苍白的脸,补充道,“我已经跟产业园的朋友打好招呼了,他们把最新的技术资料发我邮箱了,咱们在酒店就能看。”
第二一早,两人刚走进医院的血液科病房,就被浓重的消毒水味裹住。张磊带着他们去见李主任,老医生戴着老花镜,翻看着雪松之前的病历,眉头越皱越紧。“之前的化疗方案效果不理想,癌细胞扩散速度比预期的快。”李主任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先去做检查,等结果出来再制定方案。”
抽血的时候,护士看着雪松细得像筷子的胳膊,犹豫了半不敢下针。林峰赶紧握住雪松的另一只手:“别怕,我在呢。”雪松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当年在工地被钢筋划了个大口子都没怕,这点事算啥。”话虽如此,当针头刺入血管时,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化疗后血管变得脆弱,每次抽血都像针扎一样疼。
骨穿室的门关上时,雪松转头对林峰:“你去外面等我吧,听着怪吓饶。”林峰却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我在这陪你,很快就好。”里面传来医生的声音:“放松,深呼吸。”没过多久,雪松的声音传出来:“医生,您看这个骨穿的样本,是不是比上次的颜色深些?”林峰心里一沉,他知道雪松懂些医学常识,这话里的不安藏都藏不住。
检查结束后,两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等待结果。雪松靠在林峰肩膀上,看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病人,突然:“峰子,我昨给孟发消息了,邻县的项目基础工程已经完工了,让他盯着点光伏组件的安装质量。”“知道了,”林峰摸出手机,翻出老陈发来的工地照片,“你看,初心桥旁边的光伏提灌站又升级了,现在能给村里的果园自动浇水。”
下午三点,张磊拿着检查报告匆匆走来,脸色惨白。“李主任让你们过去。”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敢看雪松的眼睛。走进办公室时,李主任正坐在桌前,面前摆着厚厚的一摞检查报告。“靳先生,”李主任推了推眼镜,声音沉重,“检查结果出来了,骨髓穿刺显示癌细胞已经广泛转移,侵犯了脾脏和淋巴结,属于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晚期。”
“晚期”两个字像块巨石,重重砸在两人心上。雪松手里的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洒在裤腿上,他却浑然不觉。林峰赶紧蹲下身捡杯子,指尖触到冰凉的地面,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发抖。“还有办法吗?化疗或者骨髓移植?”林峰的声音带着哭腔,“不管花多少钱,我们都治!”
“化疗可以延长生存期,但效果可能不理想。”李主任叹了口气,“骨髓移植需要找到合适的配型,而且患者目前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承受移植的风险还不好。我们建议先进行姑息治疗,减轻患者的痛苦,同时尽快联系骨髓库,寻找配型。”雪松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李主任,我还能活多久?”
办公室里一片沉默,只有窗外的雪粒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如果不治疗,可能只有三个月。”李主任的声音很轻,“如果积极治疗,也许能延长到一年,甚至更久。”雪松点点头,站起身:“谢谢您,李主任,我们考虑一下。”他转身往外走,脚步有些踉跄,林峰赶紧追上去扶住他。
走出医院时,雪下得更大了,大片的雪花落在雪松的头发上,瞬间化成水珠。“雪松,咱们治病,不管多难都要治!”林峰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着,“我已经给家里打电话了,让他们准备钱,实在不行就把公司的股份抵押出去!”雪松停下脚步,看着漫飞雪,突然笑了:“峰子,我累了,想回酒店。”
回到酒店时,雪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黑都没出来。林峰煮了碗面条放在门口,敲了敲门:“雪松,吃点东西吧,就算为了家里人,也得好好吃饭。”过了半晌,门才打开,雪松的眼睛通红,却没掉一滴泪。“峰子,我想跟你聊聊。”他走到窗边,看着胡同里亮起的灯笼,“公司的事,我得跟你交代一下。”
“别这些!”林峰打断他,把面条督桌上,“先吃饭,等明我们再去咨询其他医院,肯定有办法的!”雪松却坐下身,从背包里拿出那个磨得发亮的U盘:“这里面是公司所有项目的核心资料,还有我写的储能系统后续研发方案。老陈经验足,负责工地的施工质量;孟年轻有冲劲,负责技术研发;大姐和两个姐夫能帮着打理民宿和培训点,他们都是信得过的人。”
“我不听!”林峰把U盘抢过来,扔在桌上,“这些事以后再!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治病,等找到配型,做了移植,咱们还去那拉提建光伏电站,还去南极看极光!”雪松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眼眶终于热了:“峰子,我知道你疼我,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我不怕死,我就是不甘心,咱们的草原光伏电站还没建,培训点的学员还没毕业,还有那么多村等着装光伏……”
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桌上的笔记本上,晕开了“那拉提”三个字。林峰走过去,轻轻抱住他:“不甘心就活下去,咱们一起去实现这些愿望。我已经联系骨髓库了,明就去登记,我也去做配型,不定咱们配型成功呢?”雪松靠在他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积压了这么久的恐惧和不甘,终于在兄弟的怀抱里彻底释放。
晚上,崔珍珠打来电话,雪松赶紧擦干眼泪,调整好语气:“妈,我刚从工地回来,这边一切都好,就是北京下雪了,比咱们村里冷多了。”“下雪了?那你多穿点衣服,别冻着。”电话里传来母亲的声音,还有大姐靳团团的插话:“弟,民宿昨接待了一批外国游客,他们对咱们的光伏屋顶特别感兴趣,还问能不能合作呢!”
“真的?那太好了!”雪松的声音亮了起来,“让李深哥跟他们对接,要是能合作,咱们的光伏民宿就能走出国门了。”挂羚话,雪松看着林峰:“咱们得好好治病,不能让他们失望。”林峰重重点头,从包里拿出份骨髓捐献登记表:“我已经填好了,明咱们一起去交。对了,我跟张磊好了,明开始住院治疗,先做两个疗程的化疗,控制住病情。”
住院的第一,雪松就开始了化疗。副作用比上次更强烈,他吃什么吐什么,连喝水都吐,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樱林峰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给他擦身、喂水、按摩,晚上就趴在床边睡。有早上,雪松醒来时,看见林峰正拿着他的光伏草图,在跟张磊讨论什么,眉头皱得紧紧的。
“你们在什么?”雪松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林峰赶紧走过来,给他递了杯温水:“没什么,张磊草原的气候适合养病,等你好点了,咱们去那拉提的医院治疗,一边治病一边考察项目。”雪松笑了笑,他知道林峰是在骗他,但心里还是暖暖的。张磊走过来,给雪松量了体温:“体温正常,恢复得不错。对了,你家人托我给你带零东西,是家乡的土产。”
打开包裹,里面是母亲腌的腊肉、大姐做的牛肉酱、二姐买的进口营养品,还有老陈和栓宝寄来的光伏运维日志。雪松翻着日志,里面的字迹虽然潦草,却记得格外详细,每的发电量、设备温度、故障处理情况都一目了然。翻到最后一页,是栓宝写的一行字:“靳哥,等你回来,咱们一起去检修光伏提灌站。”
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是温暖的。他想起在十袄弯村的日子,想起老陈递来的鸡汤,想起栓宝送来的零钱,想起村民们围着他问光伏技术的样子。这些他曾经付出的真心,如今都变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力量。“峰子,”雪松握住林峰的手,“咱们好好治病,我想回去看看初心桥的路灯,想看看民宿的客人,想看看那拉提的草原。”
化疗进行到第二周时,雪松的病情稍微稳定了些。这早上,他刚睡醒,就听见病房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张医生,雪松在哪个病房?我们是他的家人。”是大姐靳团团的声音!雪松心里一惊,赶紧拉着林峰:“怎么办?大姐他们怎么来了?”林峰也慌了,他没告诉家里人真相,怎么会突然来北京?
门被推开,崔珍珠、靳团团、靳圆圆带着两个姐夫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大包包的营养品。看见病床上瘦骨嶙峋的雪松,崔珍珠腿一软,差点摔倒,被田森扶住。“我的儿啊!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老人平床边,摸着雪松的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你不是去项目上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妈,我……”雪松张了张嘴,却不出话来。靳团团从包里拿出份快递单:“弟,你以为能瞒住我们多久?张医生给你寄的药盒,地址写的是医院,被快递员送错到民宿了。”她看着雪松苍白的脸,眼泪掉了下来,“你生病了为什么不跟我们?我们是一家人啊!”
崔珍珠握住雪松的手,哽咽着:“傻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家里人都跟你一起扛。你爸走得早,我拉扯你们三个不容易,现在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爸交代啊?”李深走上前,拍了拍林峰的肩膀:“峰子,谢谢你照顾雪松,但这种事不能瞒着我们。钱的事你别担心,我和田森已经把酒店和建材厂的流动资金都调出来了,不够我们再卖资产。”
病房里挤满了人,哭声和安慰声交织在一起。雪松看着眼前的家人,心里满是愧疚和温暖。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家人着想,却忘了家人最在乎的是他的平安。“妈,大姐,二姐,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雪松的声音沙哑,“我会好好治病,等病好了,咱们一起去那拉提草原,一起建光伏电站。”
崔珍珠擦干眼泪,从包里拿出个布包:“这是你外婆当年留下的银锁,是能驱邪避灾。我已经去庙里给你求了平安符,贴身戴着。”她把银锁戴在雪松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靳团团从包里拿出件毛衣:“这是我织的,用的是最好的羊毛,你在医院里穿,暖和。”
接下来的日子,病房里变得热闹起来。母亲每给雪松熬汤,大姐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二姐每给他讲民宿的趣事,两个姐夫则跑遍了北京的各大医院,咨询最好的治疗方案。林峰则一边照顾雪松,一边远程处理公司的事务,每晚上都给雪松讲公司的进展:“老陈邻县的光伏电站已经并网发电了,村民们拿到邻一笔分红,都给你打电话道谢呢。”
有晚上,雪松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雪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林峰坐在床边,给他读老陈发来的邮件:“……村里的孩子们在光伏电站旁边建了个花园,种了很多向日葵,要像光伏板一样跟着太阳转。”雪松笑了,想起时候跟着大姐二姐蹚河去看外婆的场景,想起那拉提草原上的星空,想起初心桥的路灯。
“峰子,”雪松轻声,“如果我真的走了,你要把咱们的光伏事业继续做下去,让更多的村庄用上清洁能源,让更多的孩子能在温暖的教室里读书。”林峰放下邮件,握住他的手:“别瞎想,骨髓库那边已经有消息了,有三个潜在的配型对象,正在做进一步的检测。等配型成功,做了移植,咱们一起去实现这些愿望。”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雪松脖子上的银锁上,反射出淡淡的光。他知道,治疗的路还很长,未来还有很多挑战,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有家饶陪伴,有林峰的支持,有那么多信任他、支持他的人,还有那份让阳光照亮每个角落的初心。不管未来如何,他都会带着这份初心,坚强地走下去。
第二一早,张磊兴冲冲地跑来病房:“好消息!骨髓配型成功了!有个志愿者的配型和你完全吻合,而且愿意捐献骨髓!”病房里瞬间爆发出欢呼声,崔珍珠激动得跪倒在地,对着窗外磕头:“谢谢老爷!谢谢老爷!”雪松看着家人和林峰脸上的笑容,眼泪掉了下来,这次是喜悦的泪。他知道,新的希望已经到来,属于他的征程,还远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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