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裹着秋寒,给神来村的土坯房镀了层惨白。
灵棚外的纸幡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像谁在暗处抽着哭腔,灵堂里的白烛燃到半截,烛泪堆在铜烛台上,凝成蜿蜒的冰棱状。
崔珍珠刚亮就起了床,把前一晚缝好的孝布分理整齐,又给灵前的香炉添了新香。
烟雾袅袅升起,混着院里飘来的艾草味,勉强压下些许死亡的冷寂。
靳长安蹲在灵棚角落,用砂纸打磨着木牌位,指尖沾着木屑,眼睛红肿得像熬了三夜的灯,连珍珠递来的热粥都没心思接。
“妈,我去灶房烧点热水,给来吊孝的人沏茶。”靳雪松拎着铜壶往厨房走,齐肩的头发沾零晨霜,少年的脊背挺得笔直。
经过灵棚时,他下意识地给牌位鞠了躬,余光瞥见奶奶生前常坐的竹椅空着,心里像被霜打了似的发疼。
刚烧开的水还在壶里冒泡,院门外就传来了喧闹的脚步声。
先是几声刻意拔高的哭嚎,“我的老姐姐啊,你怎么就走了!”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七八个穿深色衣裳的男女涌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手里攥着块皱巴巴的白布,往灵棚前一跪,哭声就震响。
珍珠赶紧迎上去,给他们递孝布、系麻绳。
这些都是李秀兰的远房亲戚,有靳长安的表姑,有李秀兰娘家的侄女,平时逢年过节都难得见一面,此刻却哭得撕心裂肺。
可珍珠一眼就看出了破绽——那卷发女人哭到动情处,眼角连滴泪都没有,只是扯着嗓子干嚎,肩膀还下意识地往灵棚里瞟。
“各位亲戚,先上香吧,老婶子在里头等着呢。”王大爷上前打圆场,把香递到他们手里。
几个亲戚敷衍地上了香,磕了三个头,起身时眼神就开始在院子里打转,目光尤其黏在正屋的门帘上——那是李秀兰住了一辈子的屋,谁都知道她是个会攒东西的,年轻时陪嫁的古董家具就摆在上房。
靳长安正忙着给后来的亲戚递烟,压根没注意到这伙饶异样。
珍珠也被几个哭诉的女眷缠住,一会儿被问“老婶子走的时候痛苦不”,一会儿被拉着“当年我还跟老姐姐一起纺过线”,手里的白布都快扯不过来。
只有雪松端着茶盘路过时,瞥见卷发女人偷偷掀了门帘,往正屋里探了探头,随后对身边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妈,灵前的白蜡烛快燃尽了,我去奶奶屋里找找备用的。”雪松放下茶盘,往正屋走。
他记得奶奶的柜子顶上总放着些蜡烛,是逢年过节祭祖用的,平时舍不得动。
刚走到屋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哗啦”一声响,像是衣服被扔在炕上的声音。
雪松猛地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都涌了上来。
李秀兰的古董双开门柜子门大开着,里面的旧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一件蓝布棉袄挂在柜门上,下摆还在晃;柜顶上那个雕着牡丹的木质嫁妆盒被撬开了,锁扣掉在地上,里面的绸缎被扯得满地都是;最让雪松心疼的是奶奶的相册——那本红皮相册是爷爷在世时买的,里面夹着李秀兰年轻时的照片,还有雪松和团团、圆圆的满月照,此刻正被那个卷发女人拿在手里,一页页地翻着,嘴里还念叨“这照片挺旧的,不定能值点钱”。
炕上还坐着两个女人,正扒拉着从柜子里翻出的旧首饰盒,一个银镯子被她们扔在一边,嫌“氧化得厉害不值钱”;墙角的木箱也被打开了,里面的被褥被扯出来,露出底下的旧账本。
整个屋子像被贼洗劫过一样,到处都是狼藉,连奶奶挂在墙上的相框都被摘了下来,照片被几个人传阅着,有人甚至想把相框的木框拆下来。
“你们干什么!”雪松的声音像被冻住的石头,又冷又硬。
他冲过去,一把抢过卷发女人手里的相册,紧紧抱在怀里。相册的封皮被扯掉了一角,里面的照片散了几张在地上,是他时候和奶奶的合影,奶奶抱着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卷发女人被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个半大的孩子,脸上的慌张立刻变成了不屑:“孩子家家懂什么,我们是你奶奶的亲戚,帮她整理东西呢。”她着就要去抢雪松怀里的相册,手刚伸过来,就被雪松狠狠推开。
“这是我奶奶的家!不是你们的!”雪松的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牙不让它掉下来,“我奶奶刚走,你们就来翻她的东西,你们还是人吗?都给我滚出去!”他把相册护在身后,挡在柜子前,像只护着巢穴的兽,脊背挺得笔直。
“嘿,这谁家的野孩子,敢这么跟我们话!”一个穿黑褂子的男人站起来,撸了撸袖子,眼神凶狠地盯着雪松。
他是李秀兰娘家的侄子,平时在村里就横着走,哪里把个半大孩子放在眼里。
炕上的几个女人也跟着起哄:“就是,我们翻自家亲戚的东西,关你屁事!”
争执声越来越大,传到了院子里。
珍珠正给一个亲戚系麻绳,听见屋里的动静,心里一紧,赶紧往正屋跑。
刚推开门,就看见黑褂子男人伸手要推雪松,雪松抱着相册往后躲,差点撞在炕沿上。
“住手!”珍珠的声音像淬了冰,比深秋的寒风还冷。她冲过去,把雪松拉到身后,冷冷地盯着屋里的几个人。看到满地的狼藉,看到被撬开的嫁妆盒,看到散落在地上的照片,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怒火像要从眼睛里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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