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是后半夜开始下的,淅淅沥沥,像扯不断的线,缠缠绕绕地落了一整夜。
刚亮时,靳团团推开家门,一股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腐烂落叶的味道。院墙上的雨水顺着砖缝往下淌,在地面汇成的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
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破洞千层底布鞋,无奈的捋了捋散乱的头发。
窑畔的老石阶长满了青苔,如今被雨水一泡,滑得像抹了油,别三个孩子,就连成年人走上去都得心翼翼。
“圆圆,雪松,咱们今走大路吧。” 团团咬了咬牙,声音带着几分不情愿。
她知道,走大路意味着什么,可眼下,没有别的选择。
三个孩子批着一块塑料布,踩着水洼,在大路上走着。路上的六边形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泛着青灰色的光,石板之间的缝隙里积着水,踩上去 “啪嗒啪嗒” 响。
走了没多远,就路过了村长家的门口。
村长家的院子,在神来村是最气派的。
两扇朱红色的油漆大门,足有五米宽,上面钉着铜制的门环,亮得能映出人影;大门两侧是贴满白色瓷砖的门柱,瓷砖擦得一尘不染,在灰蒙蒙的雨里,显得格外扎眼;院子里的地面全用平整的青砖铺过,没有一点杂草,连墙角的排水沟都修得整整齐齐;院子深处,几间平房的外墙也贴了白色瓷砖,窗户上装着崭新的铝合金窗框,挂着碎花窗帘,透着一股好日子的气息。
每次路过这里,团团都会忍不住放慢脚步,偷偷往院子里张望。
村长家的孙女燕燕,穿着粉色的连衣裙,脚上是雪白的旅游鞋,头发扎得整整齐齐,还戴着蝴蝶结,像电视里的公主。她也曾偷偷幻想过,要是自己有也成为这样的公主,该有多好。
“大姐,别看了,快走。” 圆圆拉了拉她的衣角,声音里带着恐惧。
她也怕这里,怕那个总是霸凌他们的燕燕。
团团回过神,赶紧拉着弟弟妹妹,加快脚步,想赶紧走过这段路。
可偏偏事与愿违,就在他们快要走过村长家大门时,大门好巧不巧的推开了,一个尖嘴猴腮却穿着红色雨靴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
燕燕今年八岁,比团团大半岁,仗着爷爷是村长,在村里向来横行霸道,尤其喜欢欺负靳家这三个没妈的孩子。
看到团团他们心惊胆颤的准备路过,燕燕眼睛立马神气起来,叉着腰,站在路中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喂,你们三个叫花子给我站住!” 燕燕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谁允许你们从我家门前过了?”
她身后的三个孩子也跟着起哄:“就是,三个叫花子!没有妈的叫花子!”
团团的心里暗自抽噎了一下,她把圆圆和雪松往身后拉了拉,低着头,声:“我们.....要去上学,可是今下雨,只能走这里。”
“上学?” 燕燕奸笑一声,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扯团团的头发,“看你们那邋遢样,也配去学校?别把别的朋友弄脏了!”
团团带着弟弟妹妹紧贴着燕燕家大门对面的土墙,战战兢兢,拉着他们就想跑。可燕燕他们早有准备,四个孩子围成一圈,把他们堵在了中间。
燕燕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土块,朝着雪松扔了过去,正好砸在雪松的胳膊上。
“哇 ——” 雪松疼得大哭起来,手捂着胳膊,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糊了一脸。
“还敢哭?越哭越要打!” 燕燕又捡起一个土块,毫不留情的砸在圆圆的背上。圆圆也吓得哭了起来,不敢动弹。
团团看着弟弟妹妹被欺负,却又无能为力。她知道,自己打不过燕燕他们,就算反抗,也只会让弟弟妹妹受更多的委屈。她只能把弟弟妹妹护在怀里,对着燕燕:“别打了,我们没有走你家门口,我已经带着弟弟妹妹贴墙走了,求求你了,放我们走吧?”
“想走?” 燕燕得意地笑了起来,“那也得经过本公主的同意!”
燕燕朝着旁边的孩子使了个眼色。
那三个孩子立马冲了上来,他们伸手扯开了团团新扎的马尾辫,学着大人啐痰一样朝着圆圆和雪松吐唾沫。团团护着弟弟妹妹,任由他们拉扯、打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忍着,不敢掉下来 —— 她知道,自己不能哭,要是她也哭了,弟弟妹妹就更害怕了。
“咱们快跑!”
趁着一个空隙,团团拉着弟弟妹妹,拼命地往前跑。
燕燕他们在后面追着,一边追一边扔石子,一边骂:“叫花子!别跑!站住!”
石板路上的水洼被踩得溅起水花,三个孩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雪松年纪,跑得慢,又被吓得腿发软,眼看就要被追上的时候,他脚下一滑,被路上一块凸起的六边形石板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弟弟!” 团团赶紧停下来,转身去扶他。可已经晚了,雪松的额头磕在石板的棱角上,鲜红的血瞬间流出来,顺着额角往下淌。雪松趴在雨地里,哭得撕心裂肺。
燕燕他们也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燕燕看了看雪松,又看了看周围,怕被大人发现,赶紧对旁边的孩子:“走,我们回家,别让我爷爷知道。” 完,就带着那三个孩子,匆匆跑回了村长家,“哐当” 一声关上了大门,把哭声和狼狈,都关在了门外。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打在身上,冰凉刺骨。
团团把雪松扶起来,用自己已经磨烂的袖子,轻轻擦着他脸上的血和眼泪,喉咙一抽一抽的哽咽着。
雪松的额头磕出了一个大口子,血还在不停地流,他紧紧抱着团团的脖子,哭得浑身发抖:“姐姐,疼…… 我怕……”
圆圆也哭着,拉着团团的衣角,声音哽咽:“大姐,我们回家吧,我不想再上学了……”
团团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抱着雪松,帮他擦了擦脸上的血,又摸了摸圆圆的头,声音沙哑地:“不哭了,姐带你们回家。”
路上的行人很少,偶尔有人经过,看到他们三个浑身是泥、满脸是泪,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匆匆走开了,没有人停下来问一句,没有人伸出援手。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服,冷得他们直打哆嗦。
团团看着弟弟妹妹,眼泪终于忍不住,混着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这条大路,充满了人心的恶意和欺凌。
回到家时,院子里空荡荡的。靳老汉早就去砖窑拉砖了,李秀兰不知道去哪里串门了,靳长安还在西窑里睡觉,连大门都没关。团团拉着弟弟妹妹走进屋里,找了块干净的布,蘸零温水,心翼翼地给雪松擦额头的伤口。
雪松疼得直咧嘴,却还是乖乖地坐着。
圆圆坐在旁边,声:“大姐,咱们以后还是走窑畔吧,我不怕滑。”
团团点零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知道,比起被人霸凌、被人嘲笑,她宁愿带着弟弟妹妹,去面对那些自然的阻碍。她把弟弟妹妹搂在怀里,心里默默想:妈妈,你到底在哪里?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们真的好害怕,好无助。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发出 “滴答滴答” 的声音。而他们的哭声,被淹没在雨声里,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在意。在这个秋雨绵绵的日子里,他们只能互相依偎着,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默默承受着生活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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